荀况这人明显有点大而化之,按现在的话说当个大学教授一点问题也没有,但其人太过倾向于理论,务实却欠了些火候,眼明心亮手不勤,治理一县一地或许还能绰绰有余,但当朝为官,主管一方面事务甚至把握全局却差得远,然而如果让这样一位这个时代最顶尖级的理论家去做县官却又过于屈才,所以没过多久赵胜便拿定主意让荀况先在依然人才稀少的邯郸学宫做些“百家讲坛”之类的工作,至于以后如何用,还要看进一步的了解。
邯郸学宫到目前为止依然处于草创阶段,赵胜对后世的太学和现代的大学具体管体方式和管理结构也不甚了了,只能大部分按照稷下学宫的方式进行管理,不过两千多年的历史经验也不是白给的,赵胜深知稷下学宫那种环境虽然能促进各家各派思想的发展,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打嘴仗,没有系统的管理模式,要想在短期内出现促进教育发展的效果根本是痴人说梦,所以便按照现代大学的分管模式,将整个学宫分成了儒道法墨农兵诸院,如果有谁有辩论要求要当先向学宫管理机构提出申请,定下时间、人员进行论战,而平常众人则负责教授已先期聚集起来的官员子弟,民间选拔的人才和胡人子弟。
草创就是不断调整、不断完善的阶段,各方面有不足是正常的事,只不过有一点让赵胜实在有些提不起气来的是,讲学的学者之中除了农家大师许行的几个弟子还算出名以外,虽然儒墨道法各家各派都已有人入驻,但能有极大影响力的人却没有几个,完全无法与稷下学宫相提并论。
不过这对赵国来说也就是个时间问题,毕竟齐国一乱,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要想恢复秩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其间必然会有许多稷下学者逃出临淄,而对他们来说,一直致力于招纳他们的邯郸学宫恰恰是最佳的去处,而且这样一来一时之间荀况的环境也宽松了许多,至少打起嘴仗来再不会出现在稷下学宫时被围攻的尴尬局面了。
荀况来找赵胜本来就是为了“谋进”的,虽说去邯郸学宫感觉有点屈才,但赵胜已经说了这只是暂时任用,而且对他推广孔子、子贡一系儒学有好处,荀况也就没什么话说了。
然而有一件事多少还是让荀况有些郁闷,他感觉自己关于如何破除赵国守旧势力,改变赵国对秦国劣势的话说的已经很到位了,可惜人家赵胜却像是没在意似的,虽然连连附和,却也没说出个怎么做的道道来。不过荀况也不傻,知道赵胜此前已经“慢悠悠”的作了些铺垫,那就不可能就此收手。事实上确实也正如荀况所料,他这个真正的古人都在积极寻求“改变”,赵胜这个假古人又怎么可能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可有想法归有想法,有句话却是真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做其事不知其难,现如今赵胜已经被六国伐齐的“眼前事”完全捆住了手脚,只要各位宗室大爷不来找麻烦,相安无事、一时之间又不会影响大局的情况之下,他要傻到什么程度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戳人家?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但后边还有一句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改变赵国国内虽然比齐国要严谨许多、却比秦国松散的民风,以此达到打败守旧派、“为家国万世谋”的目的并非积日之功,那也只能沉住气慢慢来,但眼前的天下政局却让赵胜根本没机会闲庭信步。回到邯郸次日与赵王见了一面,明确说出燕国必将灭齐而后快的目标以后,该准备的事务便全部堆到了脑门子前头。
平原君相府因为赵胜回来再次变得门庭若市,明的、暗的、大张旗鼓的、不能被别人看见的各色人等犹如过江之鲫一般在君府大门内外不停穿梭。几日过后,刚刚风尘仆仆从河间赶回来的廉颇未及歇息便赶了过来,排了好几个号儿才得以进入赵胜所在的正厅,抬头看见赵胜站在几后柔肩扭腰的做着活动,连忙快步赶过来,啪的一拱手,低头禀道:
“末将廉颇拜见相邦。”
“廉将军快来坐,河间那边可安稳下来了?”
赵胜连忙绕过矮几将廉颇搀扶了起来,一同坐下以后,廉颇才微微蹙着眉道:
“安稳……如今只能说弹压下去了,还有许多善后的麻烦事。燕军南下之后,特别是济西之战大胜以后,灵丘、河间两地齐军根本连一点抵抗之力都没有便投了降,我军差不多没什么死伤就占住了这两地。不过地是占了,包袱它也跟着来了,实在是……”
赵胜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应道:“哦,廉将军是说河间饥穰的事么?”
廉颇道:“正是,此前末将已经向朝廷发回奏报,燕军伐齐,骑劫一军从河间南下时大肆搜掠了一番,其后我军又与齐军战了许久,河间一地被涂炭的不轻,二三十万百姓衣食无着,再加上乱战之下毫无管束,已经乱成了一团,别说春耕谷种,连吃的都缺。末将奉命弹压救济,这些日子倒是抢种了些庄稼,可依然大半抛荒,饥民遍地。一时之间实在没那么容易稳下民心来。”
赵胜道:“好好好,这些事我已经清楚了,回头你让人将饥穰的具体情形拟攥一份给我,明日我面见大王时再呈报相商对策。粮食的事……我再想办法就是了。”
廉颇不由得一奇,下意识的问道:“仓廪里的粮也不多了么?怎么还需向大王请命?”
“仓廪存粮倒还算足用,不过那些粮食顶着军需,万万不能乱动。而且河间那里原先是齐地,可不止救饥那么简单。我们先不说这个。”
赵胜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问道,
“宜安那边骑军训练的如何了?”
廉颇见赵胜忽然低下了声来,不觉眨了眨眼,微微一愕才小声应道:“骑军编练已久,相邦又拨给末将五万余匹战马,末将已经命人将所配鞍镫配具尽皆制备完毕,只要成军,必可绝行于天下难匹对手,就算是秦国,如今被义渠摆了一道,就算学去了这法子也没地方选这么多可用的战马。按说咱们也该严训数万骑军一试锋芒了,只是相邦……啊!”
廉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禁心中一惊,忙欠身膝行到赵胜几前,紧紧地压住嗓子道,
“相邦的意思莫非是……”
“不可说。”
赵胜笑吟吟的摆手打断了廉颇的话,小声笑道,
“前日我已经将郭纵招了过来,郭纵向我禀报说,这一年紧赶慢已经打造了五六万件各式长短铁兵还有蹄铁,拨给你的那些战马正是与此相配的。”
廉颇又是一愣,下意识的问道:“铁兵?蹄,蹄铁?丑金可成器么?”
赵胜笑道:“能不能成器到时给你拨过去你自然知道。廉将军已知此事为何,我也就不再多说了,回去以后尽快组军,朝廷要有大用。”
“诺,末将明白!”
廉颇丝毫没有犹豫的的拱手应了下来,对他来说“丑金”能不能成器根本不在他该考虑的范围之内,毕竟去年赵胜“发明”出马鞍马镫时也没跟他商量过呀,至于铁兵足不足用,还有那个“蹄铁”是什么玩意儿,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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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萱进平原君府的时候,来送她的是大哥白瑾,至于白瑜,虽说是正儿八经的邯郸户口,可大忙人一个,又老是想着避嫌,怎么可能有时间去看妹妹?倒是他的夫人时常到平原君府来上一两次,总算明明白白告诉了平原君府里的人,白萱娘家还是有人的。
不过完全不去也不可能,就算不去见白萱,赵胜那里有事时还是要拜见的。这天白瑜奉赵胜所请前去相拜,谁想被些琐碎的事耽搁了一会儿,拜入平原君府之后才知道赵胜没等到他,已经有急事先到宫里面君去了。
赵胜把白瑜撇下而先去见赵王,那就说明没有什么太大的事,白瑜微微悬着的心多少放下来了一些,转念想到白萱来平原君府以后自己还没过来看过,不免有些内疚,于是客客气气的跟邹同一说,人家邹大管事也没敢难为这位家主的大舅哥兼财神爷,当即通报到了内宅,不一会儿的工夫白萱院里便派人将他请了进去。
雅致的庭院之中,几株春海棠虽然枝条仍弱,却已迎风吐蕊,花开如锦,粉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可解人语。白瑜清楚妹妹自小便喜欢此花,却没想到她嫁至君府以后依然爱此,再看那些海棠似乎比临淄府中还要娇艳几分,转头间又看到白萱笑靥如花的迎了出来,作为哥哥的他心中忽觉一阵欣慰,了然间已是放下了心来,拾步随着白萱走进了厅去,刚刚坐下,便见白萱雀跃的笑道:
“三哥,公子派往齐国的人传回消息来了,爹爹他们已经到了莒邑。虽说路上遇上了些险阻,不过总算有惊无险,全家人都没事儿。”
白瑜一愕道:“哦,爹爹他们已经到外祖母家了么?我,我怎么到现在还没得到信儿呀!”
“爹爹怕是还得几日才能传过来书信吧。公子得到的消息也是今天才刚刚传回来的,历下那边战罢,公子便派了人暗中跟着爹爹和娘他们了,到了地方自然接着发回了信儿来。再说他们都是云台的人,自有办法快些传信,别的人难比的。我也是怕三哥盼的焦心,正想着派人过去告诉你和嫂子呢,却不曾想你便过来了。”
“好,好,那就好。”
战乱之中能得到爹娘平安无事的消息,白萱自然是满心的欣然,小脸红扑扑的全是喜色。不过白瑜所想的却并非全在这上头,商人重利固然不假,但就算在钱眼里钻得再深,他终究首先还是个人。
这一年多来白瑜折腾过来折腾过去,对该不该将白萱推给赵胜始终纠结不定,等白萱做准了要嫁到平原君府时,他却又良心发现似的担心起了妹妹会不会在君府之中受气,此时见到白萱住处的景象,又听她喜不自禁的说到赵胜派人保护自己爹娘的事,虽说是在报平安,却清清楚楚透着与夫君相携的自得之意,心下不觉一阵欣慰,点着头笑呵呵的应了两声,干脆也不再相询白萱现今的情况了,转口笑道,
“公子今天正好有事传我,要不然三哥怕是也没时间过来看你了。对了,萱儿,公子没等到我便先去见大王,弄得我满心不明就里,你可知道公子叫我过来有何事么?”
白萱微微一嗔,随即笑道:“我猜着三哥也没那么好心想着来看我。”
白瑜一阵尴尬,讪笑道:“三哥天天忙得什么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云中那边新拿到的田地前些日子又开起了荒,我也是刚刚回来,到处都得操心,就算想过来也得有时间啊。好了好了,三哥知道萱儿最明事理,这事儿咱们揭过去不提了……呃,公子叫我过来的事跟你提过么?”
白萱颇有些怀恨似地白了白瑜一眼,这才抿嘴笑道:“公子昨天倒是提到这事儿了。河间那边不是闹起了饥穰了么?公子说是想从你手里购些粮派过去救济救济。”
“购粮?”
白瑜猛地一愣,下意识的伸头问道,
“这刚过春的,谁手里粮食也不多。公子想购粮,我怎么没听别家粮商提起过这事儿啊?”
白萱笑道:“我不说了么,公子只是想从你手里购粮,跟别人有什么关系?这事儿也是没办法,朝廷这些日子又是北征又是伐齐,府库之中所费极多,公子手头有些紧,数万人的饥荒亏空要是按市价去收粮根本吃不消,所以才想请你帮帮忙,先赊欠些钱款,等日后再还。”
“啊!闹了半天是借粮啊!我说怎么,嗐……”
白瑜听到这里顿时大张开了嘴,脸上全是吃了苦药的表情。白萱早已经料到他会是这番表现,没等他“嗐”完便急赤白咧的抢白道:
“谁说是借粮了么?我刚才不说了,公子现在手头有些紧,又不想搅了市面上的买卖,这时候不找你找谁?谁让你是……公子安邦定国处处都得靠着你帮忙,若是让你折了本钱那不是害他自己么?公子的意思是能拿出来的钱便先给你,实在不够了再欠着,如何也不会让你的生意转不动的。再说了,你手里有多少粮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这样说,你这样说……哼!”
女生外向自古就是理儿啊……白瑜都快被妹妹数落地钻到几案下头去了,只得长叹口气道:
“好好好,三哥知道公子亏待不了咱们白家。唉……我白瑜这辈子算是让赵国缠上脱不了身了。呃,公子怎么知道我手里有多少粮的?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你,你知道,原来……嗐,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才真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白瑜猛然间一悟,暗暗想道:平原君这哪是有急事去见大王?这不分明是他自己不好开口,又怕我找话推脱,知道我到了君府不可能不来看萱儿,这才让萱儿开口把我套住么。
想到这里白瑜已经完全没了脾气。白萱向他看了一眼,忙劝慰着笑道:“三哥也别怪我,这两天公子为了粮食的事儿愁得连觉都睡不着,妹妹我能怎么办?不过这事儿也不会让咱们白家吃亏的,毕竟公子连价都没有压,只是不得以才要拖欠些时日。而且昨天我已经央求公子得下了准信,河间那边原先咱们一直插不进手去,这次若是能借赈灾在河间长一长咱们白家的名声,定当稳赚不赔。”
“赈灾长名声?”
白瑜顿时来了兴趣,可转念间一想,却接着又反应过来白萱这个鬼精灵是在替赵胜算计自己。不过算计不要紧,只要对生意有好处,还怕自家妹妹算计么,于是兴趣陡然又升,忙狠了狠心,顺着白萱的意思接口说道,
“公子是购粮,粮食买过去便没咱们白家什么事了。要不这样,我也用不着公子舍脸来求,只要是朝廷购去赈灾的粮食,三哥我必当比市面上的价钱减一……半成,另外公子若是肯答应,我们白家可以如外再出些粮食帮着赵国赈灾,不过这些粮得打咱们白家的名号才行,你看如何?”
“费了半天口舌才肯减半成,好意思说出口么……”
白萱不满的嘟囔了一句,不过只要目的达到,她也算是满意收兵,忙笑道,
“咱们白家愿意替朝廷分担,公子哪会不愿意?这次河间赈灾为了尽快安稳局面,公子定然是要亲自去的。昨天我已经和公子商量好了,公子会带我一起去,到时候你那边只要派些人一同携粮跟去,剩下的事交给我安排就是了。”
“那好,那好。这事儿全靠萱儿了。”
白瑜顿时一脸谄笑,想了想又觉着自己刚才硬生生的吞掉一个“一”字,最后只憋出来“半成”实在有些不够仗义,只得讪笑道,
“云中那边的田土刚刚才到手,现在得大把大把的往里砸钱。嘿嘿嘿……三哥这不也是手紧么,要不然的话怎么也得多替公子分担些才是。三哥手里要是不紧的话,别说什么半成了,就是一成两成那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