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国易,安国难。在匈奴人短短两天内精锐尽覆以后,真正对赵国具有考验意义的事才算正式到来。
为长久安定北疆,以便安下心全力应付秦齐两个野心勃勃的强国以及中原不断的纷争,赵国北疆大胜的消息与数百匈奴、楼烦少年一同回到邯郸引起轰动的时候,赵胜依然留在云中主持着善后事务。
河套在赵武灵王时代就已经属于赵国所有,赵国朝廷也从设立云中郡开始便积极向河套平原迁移百姓,但以这个时代缓慢的发展速度,再加上赵国境内不断的风波,这十几年来河套平原上依然荒芜一片,人烟稀少,就连原先长居于此的楼烦,林胡等胡人也基本上被驱散干净,除了北边阴山脚下以及南边黄河沿岸建起了一些小城邑以外,河套的核心地带只留下了野羊隐没,狐鼠来往的渺茫大草原。
赵胜已经答应匈奴须卜氏和楼烦人迁移一部分部落进入河套,并为他们划定了黄河北河南岸的大片草场,这一片草原靠近黄河主河道,水源充沛,草长莺飞,远比阴山之北富饶百倍,虽然只占据黄河南北两河之间靠西部不到一半和北河以北到高阙邑之间的一部分地方,而且直接在云中郡高阙邑和九原郡两大要邑赵军的直接监控之下,但部落间杂生活在这里的十多万匈奴和楼烦人只要不妄图作乱,生活远比阴山之北广阔的阳山郡之上的那二三十万多万胡人惬意许多,所以詹师庐以及楼烦王在经过一番思想斗志以后都不约而同的将主账迁到了这里。
话语权向来掌握在胜利者手里,匈奴人和楼烦人在战败和臣服以后还能得到这样的优待,自然不能白白地得到好处,紧接着赵国对他们的控制手段便全部用上了,除即刻开始在河套腹地胡人牧区边缘及腹心地带营建黄河北河大拐角的定边、北河边上的楼烦、九原之西南河北岸的西原三座集驻军与为胡人各部以及胡人与赵人提供贸易的城邑以外,还将胡人牧区之东的河中地带到九原邑之间、高阙之南到黄河北河北岸之间水系发达的地区划分出来,作为第一批回报交付给“集缁缕”的那些赵国商贾和富豪进行开发。
在河中地区建立城邑和进行农业开发两项举措取得了极佳的效果,不但有效的控制住了内迁的匈奴和楼烦部落,还得到了赵国商贾富豪们的踊跃支持。虽然赵胜的做法完全不具有赵武灵王当年向北三郡移民时的强制性,但富豪商贾们的自发积极性和灵活行却远远超过了出于朝廷的强制力,仅仅是一个月以后,第一批由邯郸富商从赵国境内甚至韩魏齐燕各国偷偷征召来的移民便出现在了河中茫茫的大草原上。此后移民汹涌,越来越多,除了大开发热潮即将掀起以外,同化胡人的步伐也在悄然间迈动了。
云中郡的开发建设即将如火如荼的时节,阴山以北新建的阳山郡(今内蒙古草原北部)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由于大阴山的阻隔,阳山郡属于干燥少雨的地区,水少草枯之下,不但不适于农业开发,就连发展牧业也远远比不上阴山南的河套地区,即便四五倾的地方也未必能赶上河套地区一倾地供养的牛羊多,也难怪於拓一心要打破高阙占领丰饶的河套了。
於拓的狂妄之举非但未能给他的挛鞮氏带来好处,甚至还几乎遭到灭族之灾,军力尽失之下挛鞮氏彻底分为了互不统辖的五个部落,在赵国分而治之的政策之下,不但无力反抗,而且为了抵御西边大单于的吞并还得依靠赵国军队加以保护。
失败者没有话语权,没有军力支撑的失败者更是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挛鞮五部经过低声下气的祈求之后,虽然在赵胜的允许下将几万人的部众送进了河中地区与须卜氏以及楼烦混杂游牧,但依然有十余万部众留在了原来的牧场上与须卜氏三万余人和楼烦六七万人的部落交错居住。
如此一来匈奴两氏和楼烦人彻底混杂在了一起,同时又因为被划分进赵国不同的郡县管辖,虽然各族之间上下统绪任在,但上百的部落却在事实上取得了更大的自治权利,更加依附于赵国的郡县而非各自上一层的贵族,上下统绪已在悄然间滑向了分崩离析。
这样的混乱自然是赵国所需要的,而能走出这一步恰恰是因为赵胜深知后世汉武大帝能用推恩令成功瓦解各诸侯国的原因所在,这是一把软刀子,“杀人”的过程中不但不会让人感觉到痛苦,甚至还会让人误以为得了便宜。
不过单单打破胡人的统绪还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谁也不能保证分离之下的胡人各族多少年以后出现一个耶律阿保机、完颜阿骨打、成吉思汗或者努尔哈赤之类的人物,所以对他们的同化更为重要,为达到这一目的,赵胜除了一手推动赵国对云中地区的移民以外,同时还上奏赵王颁下成文的法律,规范和加强了胡夏之间的贸易往来,严格将胡人的马匹、牛羊以及中原货物的交易价格决定权掌控在了赵国朝廷的手中。
赵国与秦国不同之处就在于秦国是耕战并重却严厉打压商业的国家,而赵国却是商业发达。虽然秦国的耕战制度更加适合一统天下的需要,但赵国要想一蹴而就却绝不可能,而且作为后世来的人,赵胜就算有完全的决定权,也绝不可能完全仿效秦国的做法。那么也只能从规范商业行为,加强商业管理入手了。同时要想做到这一点也并非易事,也只能一步一步的来,而云中的开发恰恰给了他这个由头。
分化胡人统绪并加强管理,收编胡人军队,加强并规范胡夏贸易往来,促进胡夏百姓交往,将胡人的战马完全掌握在赵国朝廷手中,吸收胡人贵族子弟进入邯郸学宫学习华夏礼仪,并向胡人地区传播华夏文化,悄然间对其进行同化,虽然这些事并非一天之内就能完成,但一切都已在赵胜手中抽出了头绪,广阔的草原上已经先于中原腹地发生了历史的转向……
在赵胜留在云中对赵匈之战的后续工作进行努力的这两个多月里头,中原的局势同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先是秦王突然率先称了西帝,紧接着没过多久齐王便向山东各国传檄声讨秦王的狂妄之举,并力促各国合纵,准备攻打秦国。
在消息传到云中的时候,牛翦和受了伤的赵奢已经回了邯郸,而赵胜和从邯郸赶来帮着处理善后事宜的大司寇剧辛等人还在高阙接见安抚着匈奴和楼烦各部首领。就在剧辛拿着邯郸送来的密信匆匆忙忙去见赵胜时,未经传召楼烦王突然风风火火的从阳山郡赶到了赵胜的官邸,没说明来意便急忙请门口守卫通禀了进去。
楼烦王是个直筒子,赵胜倒是颇有些喜欢他这样的性格,见他到了,又说是有急事禀报,自然不会拿他的架子,当即便把他传了进去。
楼烦王早已经在府邸外等了许久了,得了命令连忙闯了进去,在官衙门里见到赵胜,连礼都来不及见便气喘吁吁的说道:“相,相邦。小人的部众抓住於拓了!”
“噢?抓住於拓了!”
楼烦王自从归顺赵国以后一向谨小慎微,完全是早请示晚汇报,生怕赵胜疑心他有异心,这次出高阙关安顿各部部众并携主账部众迁居河套之前已经原原本本的向赵胜作了请示,所以赵胜根本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返了回来,更没想到他带回来这样一个消息,陡闻之下不由略略一惊。
楼烦王一边擦着汗一边急切的禀道:“正是。小人这不是奉相邦之命回去安排部众了么。没想到於拓从高阙逃走以后居然一路向北跑到了大漠里,后来在大漠之中实在难捱,死了逃了不少部下,居然带着剩下的不到三千人马攻下了丁零人的一个部落,准备裹挟着他们向东边的荒原中逃去,以便重整旗鼓回过头来将丁零占了。”
赵胜脱口问道:“於拓想借丁零人重振旗鼓?”
楼烦王连忙点着头道:“谁说不是啊,於拓再次败的实在不甘心,而且他在草原上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就凭手底下剩下的那点人马,要是没有了依靠只有死路一条。可丁零人虽说弱小了些,却也有上万的骑兵,而且依附于东胡,知道了这事儿以后,立刻集起全部人马并向东胡王求援,两三万人把於拓给困在了丁零和东胡之间。
不过於拓倒是真像条滑鱼,虽然没能将虏获的丁零部落带走,却愣是带着千把部下冲开包围逃了出来,后来一路南下偏偏好死不死的闯进了小人的辖地胡乱掳掠,准备再转向北边逃进大漠。小人自然不会对他客气,与丁零人,东胡人三个角上一围,便将他给拿住了。
丁零人和东胡人都对大赵很是敬畏,已将於拓交到小人手上。小人知道此事重大,没敢怠慢,已将他带到高阙来了。”
楼烦王的话差点没让赵胜笑喷出来,他说得这么热闹,闹了半天还是别人抓住了於拓交到他的手上,那这功劳的成色实在有些令人怀疑。不过抓住於拓终究是好事。赵胜轻轻一拍几案,高声笑道:“好,楼烦王功不可没,快将於拓带进来。”
“诺诺,多谢相邦夸赞。来啊,将於拓带进来!”
楼烦王得到了肯定,顿时兴高采烈,道了谢便连忙反身向门外高声吩咐了一句,紧接着门外呵斥声,铠甲碰撞声齐响,两名楼烦壮汉挟着个中等个子的匈奴中年人走了进来。那匈奴人手脚都被捆了起来,嘴上还被塞了一团麻布,被两名楼烦壮汉狠狠的往地上一贯,闷哼了两声却极力的抬起头愤然的向赵胜望了过去。
这就是於拓?虽然相互斗了大半年心眼,又同时率军上十万相互大战了一场,但就算当日高阙鏖战,赵胜也没有跟於拓正式打过照面。此时看到了真人,见他实在是其貌不扬,与自己想象中的形象差的未免大了些,不觉微微有些诧异。
赵胜本来是想亲自上前好言劝服一番的,但看到於拓双眼之中充满了不服和倔强,不免又收回了善意,抬手向身旁的苏齐一招,冷冷的说道:
“你去把他身上的绳索解开,让他站起来说话。”
“诺……起来!”
苏齐叉手应命,大步走过去俯身解开了於拓的束缚,紧接着拽住他的胳膊往上一提,谁想於拓猛地一挣,险些将没有防备的苏齐晃倒。苏齐哪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愤然之下狠狠地踹了於拓一脚,一边往赵胜身边走一边自顾自的说道,
“嗬,好大的力气。”
苏齐这番举动也就是给自己遮着脸罢了。赵胜也懒得理他,目光冰冷的盯住於拓道: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踹你?”
於拓不懂中原话,楼烦王连忙帮赵胜翻译了过去。然而於拓听闻了以后却紧紧地闭着嘴一声不吭,完全是一副死硬到底的架势。
赵胜等了片刻,悠悠然的说道:“你挨踹也是活该,这一脚乃是替那些因为你的狂妄,白白死在沙场上的人踹的。”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於拓,於拓听完楼烦王的翻译,虽然依然没有吭声,但却微微垂下了头去。
赵胜见他这幅模样,心里多少有了些谱。呵呵一笑道:“不错,还知道心中有愧,总算不失为大丈夫。”
於拓听到这里,猛地抬起了头来,低沉的问道:“你将我的儿子抓去邯郸做人质了?”
“不止你的儿子,还有所有匈奴贵族的子弟。”
赵胜不以为意的笑了两声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他们送去邯郸?他们去邯郸好歹还能活着,总比那些战死沙场的人要幸运许多。”
於拓被赵胜挤兑的几乎疯了,挥着双拳目眦俱裂的勃然怒道:“我不服!你们赵国人只会使诈,有种跟老子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回!”
赵胜笑道:“这种话只怕你还没有资格说。什么叫使诈?你先与楼烦王假意结盟,诱使他屡屡进攻高阙,待我大军北征,害得楼烦王丢弃阴山阳山,只能困守狼居胥山之时,却又弃盟友于不顾,迫使他孤立行险为你试探我大赵实力,你这样做便是光明正大么?”
楼烦王被於拓当了枪使,经赵胜这么一明点,顿时羞愧难当,将赵胜的话翻译过去以后厉声喝道:“於拓,你这个奸猾的狐鼠实在让人不齿,也好意思提这些话!要不是大赵相邦宽宏大量,我楼烦恐怕早就被你害的灭族了,别说赵相邦不会饶你,就是老子也恨不得把你撕碎了生吞下去!”
於拓狠狠地瞪向了楼烦王,丝毫不让的高声应道:“你又能好到哪里去?见我大军战败,即刻向赵国人屈膝投降,你也配说我!”
“我,我……”
楼烦王顿时没了话,急眼间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听见赵胜让他翻译,才嗫嗫的道,
“相,相邦,於拓这狗东西在骂您。”
刚才於拓跟楼烦王吹胡子瞪眼,楼烦王这么明显的挑唆赵胜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丝毫不介意的笑了笑道:
“骂便骂吧。不过我中原有句话叫做上兵伐谋。与朋友共当赤诚相待,但打仗若是只凭血气之勇实在算不得什么英雄,受你几句骂便要跟你翻脸相搏更是匹夫之勇。於拓,不管怎么说如今你也是败了,你所不服的不过是自持骑兵勇猛罢了,但只有勇猛却丝毫无用,就算我当真放了你,让你再来攻次高阙,先别说胜负如何,你手上又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军力来战胜大赵?莫非去向单于借兵么?”
赵胜实在不想跟於拓在口头上争胜,不管於拓说再多如果,现实之中他的军队也已经尽数被灭,根本不存在反复的可能。
於拓刚才赌的就是一口气,被赵胜把他的气儿连根斩断,也便没话可说了。楼烦王见他又低下了头去,顿时心气陡气,扬声说道:
“於拓,你还有什么话说?”
於拓半晌未语,紧紧的捏了捏拳头才费力的抬起头道:“赵相邦既然肯跟我於拓费这么多话,必然是不想杀我的。不知赵相邦准备如何处置我。”
这不是堵我的嘴,让我实在不好意思杀他么……赵胜一阵无语,思忖了片刻才笑道:“於拓,我一直敬你是个英雄。不过如今你已战败,精锐尽失,先别说我要如何发落你,就算让你重新做挛鞮氏的大首领,你觉得你还能压得住各部首领么?”
“我……”
於拓已经彻底没了底气,想到被俘以来听到的挛鞮氏被分为五部,自己心腹部落已由对赵胜唯唯诺诺的鲁纳达担任首领等等消息以后,心知自己已经是一条丧家之犬,再也没有可能恢复昔日荣光的机会了,心下不觉一阵黯然,嗵的一声跪在地上,拱手说道,
“於拓无知狂妄,屡犯大赵天威,今日下场都是咎由自取,原凭相邦发落。”
赵胜笑道:“於拓首领能自省其过自然最好,不过挛鞮氏已经分裂,各部首领各自为政,必然不会再肯听命于你。这样吧,赵胜敬你是英雄,你便跟我去邯郸做一名将领好了。”
“谢,谢相邦。於拓愿肝脑涂地。”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於拓放心下来,忙低头伏在了赵胜的几前。(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