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烦王的担心并不多余,当他得知赵胜要将於拓长子头曼送往邯郸时,第一个反应便是——“这不就是人质么”,接下来很自然的便想到了自己也必然难逃此运。
人质制度在这个时代是统治者之间非常流行的相互制约方式,中原如此,草原上同样是如此,比如匈奴历史上最出名的单于冒顿,年轻时也被他父亲头曼送到了大月氏当人质,所以草原上的人并不难接受这样的制约手段。
然而令楼烦王没想到的是,赵胜这次做的实在太“毒”了些,将要被他送去邯郸的并不单单是头曼一个人,居然是挛鞮氏匈奴百长以上贵族家中六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所有子弟,而且还准备造册登记,每年要将到了年龄的匈奴贵族全数送去邯郸。
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要一锅烩将匈奴人灭族么!那么赵胜所说“会令楼烦王有些不悦”的话是否也是此意……楼烦王几乎都快要疯了,在等待赵胜正式接见的整整一个下午都在跟乌维商议,但半天过后也没能想出妥善的对策来。当一名赵国军官客客气气地跑来请他前去面见赵胜时,也只能忐忑不安的跟着前去了。
楼烦王到达赵胜大帐时,须卜氏匈奴首领詹师庐正在账里陪着小心与赵胜对坐“欢谈”,赵胜见楼烦王到了,虽然很是客气的请他坐下,但接下来便又接上了与詹师庐的话题。
自从匈奴各部应於拓所请汇集阳山以后,楼烦王一直遣派乌维前去与匈奴人打交道,所以他先前并没见过詹师庐,还是在高阙等待赵胜的这几天里才正式见上面。
这位詹师庐首领给楼烦王留下的印象并不好,这倒并非詹师庐对他傲慢无礼,而是因为楼烦王听说那天匈奴人突围时大部人马重又陷入赵军围困,在大批匈奴勇士拼杀搏命的当口,这位彦师庐首领居然没等与赵国人接上战便早早的跳下马背跪在了地上等待被擒,实在是颜面扫地,让英雄不齿。此时又见他聆听赵胜说话时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楼烦王暗暗一撇嘴,心中更是鄙夷。
詹师庐此时正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赵胜,根本不可能想到楼烦王正在对他腹诽,等赵胜安顿完楼烦王再次坐下,他在赵胜对面坐得更是踞正。
赵胜见詹师庐还在规规矩矩地等着自己发话,向他笑了笑才道:“这样说来詹师庐首领不打算再回须卜了。嗯……河套这里远离须卜两三千里,詹师庐首领又是贵部大首领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大首领之位的,若是父子远隔关山,恐怕会对你将来继位不利,以赵胜之见,詹师庐首领还是要三思而行才好。”
“詹师庐多谢相邦思谋。相邦是大英雄大豪杰,小人不敢在相邦面前隐瞒。”
詹师庐听了翻译,脸上笑得更是像一朵花,根本没工夫去理会一旁楼烦王鄙夷的眼神,一阵点头哈腰后才笑道,
“我们匈奴人从来没有长子一定能继位的规矩。小人有四个亲兄弟,父亲年老也没说让谁接位,小人这回听信了於拓的挑唆,率部前来冒犯大赵天威,回去以后父亲一定不悦,实在不敢再想大首领的位置。相邦神勇无敌,令小人仰慕之至,小人最敬佩的就是相邦这样有勇有谋的豪杰,能跟在相邦身边当个马奴,这辈子也值了。”
“詹师庐首领千万别这么说,赵胜实在羞愧难当。呵呵……”
赵胜差点没被詹师庐的马屁熏晕,忍不住尴尬的笑了两声。这詹师庐虽然说自己不敢隐瞒,但还是没有有一说一地说清楚实情,不过赵胜心若洞烛,倒也不难明白他顾忌什么。
匈奴人对长幼尊卑并不像中原人看得那样重,更加在意实力,詹师庐奉其父之命跟着於拓来抢河套,一番大战之后带来的两万多精锐军队只剩下了不到四千人,而他个人的亲信军队更是损失的几乎干干净净,可以说已经没有了争夺大首领之位的本钱,就算是回去也没能力跟他那几个兄弟争抢,倒不如带着近十万从老爷子那里“拐来”的部众分家单过。
詹师庐这样计划自然是对他个人最优的选择,这里距离须卜氏本部远达数千里,又在赵国人的控制之下,虽然自己已经没有了什么像样的自保兵力,但他那些心有不甘的兄弟们也不敢前来争抢部众。那么只要巴结好赵胜,他詹师庐就是这些部众真正的王者。只要自己过得舒坦,谁还有工夫管去管损失了将近一半力量的须卜氏本部还有没有能力抗住大单于的打压。
赵胜越想越觉得詹师庐实在是个“会看事儿”的人,微微摇着头笑了两声才道,
“既然詹师庐首领愿意留在这里那便留下吧。赵胜绝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今后这些匈奴部族依然还是由詹师庐首领辖制好了,赵胜自会为你们划定游牧的草场。”
目的轻易达到,詹师庐心中顿时一阵狂喜,但终究不敢表现出来,忙站起身肃然的鞠身抚胸道:“小人冒犯大赵天威,是一个戴罪之身,本来只求能侍奉相邦左右就已经心满意足。相邦这样厚待小人,小人向昆仑神起誓,今后要是敢忤逆相邦之命,必受瘟病之灾灭族身亡!”
这家伙真是,自己拿自己发毒誓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把全族的人都带进去,其心实在是……赵胜暗暗摇了摇头,笑道:
“赵胜已知詹师庐首领心意,詹师庐首领还请坐下说话……嗯,丘林氏的呴犁湖首领已经战陨,他的部众已经表示要回丘林草原,其余各部也是大多准备回去。你若是要留下,还需安抚好部众才行。要是有人想回去,我看你还是顺了他们的意为好。”
詹师庐忙道:“相邦尽管放心,小人已经跟各部首领商量好了,大家都愿意留下来效命大赵。”
都愿意留下来?恐怕没那么整齐吧。不过赵胜现在没心情管这些,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这些部落依然还是归由詹师庐首领辖制好了。不过赵胜有些话还是得说到前头,以免将来误会。你们既然已经向大赵称臣,那么大赵就不能亏待了你们,但你们也要按大赵的规矩做事才行。”
詹师庐连忙应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还请相邦吩咐。”
赵胜笑道:“如今於拓大首领的夫人已经向大赵称臣,如果於拓大首领确实已经不在了,那么大赵就得按大赵的规矩让他的长子头曼接任大首领。不过头曼年岁还小,恐怕难以服众,所以此前赵胜已将挛鞮氏各部首领召集在一起商议了这件事,各部首领如今已经统一了意见,公认於拓为害族之人,就算活着也已经没有资格再做大首领,所以他们准备将挛鞮氏分为五部,各自为政,互不辖制。赵胜已按他们的公议划分了各自所辖部落,如今已无争议。
不过既然他们已经称臣,那么赵胜就得按大赵的规矩在原先的挛鞮辖地设置郡县予以安顿。大赵向来是异地为官,考虑到你们匈奴人统绪与我大赵多有不同,所以各部首领便没有必要再安排到别处为官了,大赵赐予爵封予以确认即可。至于郡县官员,赵胜自会禀奏大王从朝中安排各级大夫前来任职……”
虽然赵胜说的轻松,但詹师庐和楼烦王却已经冷汗直冒了,他们都明白挛鞮氏各部首领闹着分家,必然是为了自己的权位。但这么一分家,他们自己内部就已经相互敌视,再加上精锐兵力已经损失殆尽,更是无力对抗赵国。实在是对赵国最为有利的形势,这主意恐怕就是赵胜出的。
挛鞮氏分家不分家,只要威胁不到楼烦和须卜,楼烦王和詹师庐就没兴趣去管他,但赵国既然用“分家”的方式彻底削弱挛鞮,便保不住会用同样的方式来收拾楼烦和须卜,这样一来便不能不让楼烦王和詹师庐紧张了。
赵胜并不难想到他们俩此时的想法,但作为胜利者,他并不在意楼烦王他们怎么想,见两个人都没接话,便接着说道:
“你们须卜氏留在云中的部众当有十万之巨,比挛鞮氏全部部落加起来的一半还多,云中这里安顿不下,所以赵胜已经与挛鞮氏的各位首领商议完毕,准备从挛鞮氏所辖之地里划出一些草场安顿你们。虽然这样一来须卜氏难免会分于两地,归不同的郡县管辖,但詹师庐首领敬请放心,赵胜可以向你保证,这些部落依然以你为共主,绝不会分为两部。你看如何?”
“多,多谢相邦。小人不敢不从命。”
詹师庐暗叫一声庆幸,忙站起身向赵胜表示感谢。虽然这样一来他的部众难免会分于两地,但只要依然以他为共主,那么他该得到的财物便不会减少,在如今根本没有能力与赵国争权争利的情况下,他詹师庐已经算是得到最好的待遇了。
詹师庐捡了“大便宜”,自然已经无话,赵胜摆摆手让他坐下便转头望向了楼烦王,楼烦王见詹师庐的部众没有被分,想到自己也必然会是如此,总算是放下了心来,发现赵胜看他,连忙抚胸道:“请相邦吩咐。”
跟楼烦王说话就是比跟詹师庐说舒坦,至少不用翻译。赵胜笑了笑道:“吩咐不敢当,今日赵胜将楼烦王请来,为的自然是将来贵部与大赵之间的事。此事不知楼烦王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这不就是他自己不肯说,挤兑着我说么……楼烦王不敢怠慢,连忙再次行礼道:“大赵天威不可触犯,小人惶恐,愿按前盟向大赵称臣。还请相邦明鉴。”
赵胜呵呵笑道:“既然如此,楼烦部就按原先与先王所定盟约安排就是,楼烦王可以回云中放牧。不过如今与先王在世时已经有些不一样了,楼烦王恐怕也知道,自从先王离世,代地已经改为代郡,大赵各地均已按郡县制管辖,所以楼烦王回云中以后还需受云中郡官员管辖才是。这倒不是赵胜有意难为楼烦王,只是规矩所定,赵胜不能厚此薄彼。”
楼烦王连忙擦了把汗,陪着小心道:“诺诺,多谢相邦。小人既然已向大赵称臣,受郡守管辖也是应当的。”
楼烦王能这么“好说话”,赵胜也就没必要多费口舌了,点点头笑道:“赵胜记得先王与贵部所订盟约里头有这么一条,楼烦人可入大赵骑军为伍,赵胜看这一条也应继续执行,贵部勇士只要愿意为大赵效命,赵胜尽皆欢迎。不过一国之中军命只可出于朝廷,所以还请楼烦王见谅,今后贵部除了可以留一些护卫兵勇,不能再自设军队了。不知楼烦王能答应么?”
“这,不,不能……”
楼烦王此时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果楼烦兵勇都被赵国抽调,并且不能自设军队,那楼烦今后还有什么力量与赵国讨价还价?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啊!
一旁的詹师庐虽然与楼烦王一样心有不甘,却在他来之前已经接受了赵胜的这个条件,此时见楼烦王这个倒霉蛋满头满脸都是汗,心里顿时那叫一个舒坦,为了能讨好赵胜,连忙对楼烦王笑道:
“楼烦王别犹豫了,你手里那点兵打得过大赵么?既然向大赵称了臣,留着军队难道还想造反?”
詹师庐这些话是用胡语说的,赵胜听不懂,楼烦王却听得真真的,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没被吓趴在地上,连忙抚着胸对赵胜道:“诺诺,小人遵命。”
楼烦王这样的表情带着十足的不情愿,赵胜又不是瞎子,哪能看不出来?无所谓的笑了笑道:“楼烦王敬请放心。不许私设军队是因为家国之制所限,并非赵胜要难为楼烦王。只要楼烦和匈奴人一样诚心归附,大赵朝廷自会与你们写就书面盟约,确保楼烦尊位世代永续的。”
“诺诺,谢相邦,小人不敢不遵命。”
到了现在楼烦王还能有什么话说?要是不答应,就算赵胜今天肯放他走,他也得继续在狼居胥山底下苦挨等死,倒不如规规矩矩地当个顺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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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人留在阴山阳山附近的部众虽然依然多达三十多万,但手里几乎已经没有兵了,至于楼烦王,虽然三万骑兵一点损失都没有,但相对大胜之余气势如虹的赵国军队,这点军队根本就不够塞牙缝的。如今赵国全面处于上风,赵胜当然不怕他们不答应条件。
收走匈奴人和楼烦人的军权当然是防止他们再次反叛的前提条件。经过一番运作,匈奴须卜氏及分裂了的挛鞮氏全数被置于了赵国云中郡和在原挛鞮辖地新设的阳山郡管辖之下,云中郡自有军队控制,而阳山郡虽然没有险关要隘阻拦胡人,但如今赵国大胜之威足以威慑诸部胡人,令他们十多年内不敢进犯,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赵国除了能从容地在阳山郡建造城池移民进行管理和防御,等凭借大量缴获和匈奴、楼烦进献的战马组成的新式骑军建立壮大起来以后,阳山郡便会完全处于赵国统治之下,并且还能以此为跳板,继续深入草原将赵国的防御线向北推进。
不过这些手段仅仅能确保近几十年来北境无忧,要想长久控制草原,除了逐步移民以外,还需对匈奴和楼烦人进行同化,使他们从心里认同华夏才行。这一点赵胜早已做了准备,那就是“教育从娃娃抓起”,凡是匈奴和楼烦百长以上贵族子弟,只要满了六岁,便要前往赵国邯郸学宫学习华夏文化礼仪,并且今后的各部首领一律从其中最为汉化的人中选任,另外还准备逐步增加云中移民,从中征召师傅,对胡人平民少年进行文化礼仪教育。
为了不受匈奴和楼烦贵族暗中抵制,赵胜自然用些手段的,明确表示子弟成绩优异的胡人贵族可以优先提拔任用,甚至可以入赵国朝堂做官,
提拔任用自然是在胡人内部,这对于贵族们来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如果能有亲人进了赵国朝堂做官,自然更能巩固他的家族在部族了的权位,而他们的子弟如果能得到赵国朝廷的支持,不论是回各部当首领还是在赵国当官,势必更能加强他们的地位。
这对于匈奴人和楼烦人来说,赵国的所为已经不再是用人质来控制他们,反而成了他们在部族内部提高地位的另一条捷径。所以在不答应也得答应,同时又是大家都希望的情况之下,没过多久第一批五百多名匈奴和楼烦各部贵族少年便踏上了南下的路途,与赵国宗室及士大夫子弟们一起成为了与稷下学宫目的不同的邯郸学宫第一批学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