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有没有暗中接见秦国使臣蔡泽,见了之后又说了什么无人知道。至于头一天傍晚稷门发生的那荒唐一幕,因为当时已到了闭城门的时间,除了几个守城门的兵丁以外,并没有多余的人知道。
不管什么时代士兵都比普通百姓好管理,再加上这又是惊天要命的事情,为了小命就算没有上头压下来的话,又有谁敢出去乱说?所有这一切都在静悄悄之中发生,然后悄然湮灭,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
不相干的人自然无法了解到这些事,而牵涉其中的人能不能知道还要看齐王他们愿不愿意让你知道,就算愿意让你知道也未必会明说,只会让你去猜。赵胜正是如此,他手下的云台密探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知道躲在王宫里的齐王与心腹们大半夜说了什么,更不可能知道稷门那里接着便被掩盖了真相的突发事件,所以唯一能让他拿来判断齐王意图的只能是第二天紧接着便前来驿馆拜访的白家少主白瑾。
白瑾这位白家未来家主在治家理财的能力上比不上他的三弟白瑜,但因为身上传承的优良基因再加上自小所受的耳濡目染也足可称人精了,得了父亲的授意避开各处耳目见到赵胜,多的什么都没说,只是原原本本的将苏代的话说了一遍便即刻离开了驿馆。
要是这么明显的暗示都不能理解,赵胜也没有必要混下去了,于是次日大张旗鼓的拜访了白家大宅,再然后让门客蔺相如再次前往拜府,与心情复杂的白铎商定了各项礼程之后便拜别齐王踏上了归途。
半个多月之后回到邯郸,天已经愈发的热了,与暑热同至的还有云中郡越来越密集的军情回报,根据牛翦和赵奢联合禀报,自赵胜回邯郸开始的这三个月以来,云中诸军按此前定计坚守不出,而楼烦王则发起了五次大举进攻,其中单单这一个月便发动了两次大规模的攻击,仿佛发了疯似的不顾伤亡也要夺回阴山和阳山两地,所率兵马除楼烦本部以外,最夸张的一次曾请来了数千里以外的东胡人,不过与以前的情况相同,匈奴人依然没有参与这些行动,不过最近半月已经发现了匈奴人的哨探迹象。
情报需要分析,随着天气的变热,失去传统牧场的楼烦人日子只能越来越难过,如果撑到秋冬草枯季节依然僵持不下,他们唯有一条死路。现在已经进入了六月,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不发疯才叫奇怪。按照正常心理来判断,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匈奴人不予以援手,楼烦王现在必然已经放弃了攻入高阙的奢望,只寄希望于夺回阴山阳山避免灭族之灾。
如果赵国的目的仅仅是迫使楼烦重新臣服以免除边患,那么可以说到此时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只要静待楼烦王无奈之下自缚请降就可以。然而赵国此次出征的目的并不仅仅限于此,那就不能点到即止,再加上匈奴人在沉寂数月后突然排出哨探出现在楼烦人的地盘上,正说明赵国的“软弱”已经渐渐使他们耐不住性子了,同时也说明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来一次大的行动。
赵国方面因为集缁缕的顺利进行,朝廷所获资财远远超出了预期,既保证了充足的军备费用,也压制住了宗室之中反对用兵北方的声音。出了钱财的人不论是宗室中人还是富商豪强,不论可以换取的土地多还是少,从所出钱财交割到司徒署手里开始,都在盼着朝廷尽快安定北疆,以便尽早从北三郡获得实际回报。
在利益驱使之下,赵国境内盼战的意愿空前一致,空前高涨,消去了几乎所有压力的赵胜作为北征的实际统帅顺理成章地在回到邯郸几日后再次踏上了北去的路途。
这一次前往云中与上次不同,由于与楼烦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并且匈奴参战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战争,赵胜丝毫不敢有一丝怠慢,轻车简从疾行北向,除了要在宜安停留半天以外,其余时间都是朝行夜宿,没有任何在别处停留的计划。
宜安地处邯郸之北,灵寿西南,在太行之下是一片少有的缓冲平原。此处原属中山国管辖,赵武灵王二伐中山后将该地夺下建土城屯兵控制中山国南部,这一二十年来并没有太大发展,依然是个没有什么人口,连赵国境内都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小城邑,而赵胜之所以要在这里停留,恰恰是因为它的不起眼再加上良好的地势环境被廉颇看上,将这里改造成了训练新式骑兵的秘密所在。
廉颇这几个月一直在齐赵边境奔波,还要抽出时间秘密前往宜安督导骑兵训练,差不多都快累吐了,赵胜回赵国之前早早地向他传回了齐赵关系趋缓的密信,总算让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更是全心放在了骑兵的训练和保密上头,为了免除闪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驻留在宜安,所以当赵胜到达时早已恭候在了辕门之外,见到一队车马扬尘而来,连忙迎上去将赵胜他们迎进了营中。
这处军营刚刚被廉颇营建不久,为骑兵训练圈了大片平坦的荒地,抬眼向西向北隐隐可见连绵的太行山。大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明晃晃的阳光之下一切都是那样明朗。廉颇让手下亲信安顿赵胜随从休息,自己则陪着赵胜先在牙帐中歇息了片刻,接着便在赵胜要求之下带着他向警戒森严的骑兵训练之处信步走去。
这地方极是宽敞平坦,不需靠的太近也能看到前面望不到头的栅栏另一侧极远处成排的夯垒马厩和大片错落有致的帐篷隐现在茂盛的荒草丛中。疾风拂过,隐隐约约地似乎还能听见极远处一两声希律律的马嘶。
此处练马场是机密重地,光警戒线便不知布置了多少道,除了廉颇安排在最内一圈负责警戒的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极少数心腹兵士以外,就算稍远些的外围军队也不清楚里头在做什么,足见廉颇的小心。这是他的地盘,方圆数十里内负责警戒保卫的军队不下一两万人,自然不用担心赵胜的安全问题,所以这次陪同赵胜进去视察时,他不但自己一个随从也不带,就连赵胜那些随从,除了绝不离半步的苏齐以外也一律挡在了外面。
廉颇对自己的“功绩”很是满意,进了寨门以后,一边陪着赵胜在长草丛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一边略带着些得意的介绍道:
“这地方风亮,地方开阔,四周又都是山峦屏护,远近的百姓也少,一个个过的那叫一个穷,末将让宜安令随便出了些价钱,他们便全都欢欢喜喜的迁了出去,没费多大劲儿便空出这么大片的草场。末将按相邦的吩咐宁少勿滥,特选了一百五十名年轻力壮、机灵聪明又口风严的兵将和三百匹健硕的好马出来,全都圈这里头了。”
说着话又抬手向远处胡乱地一指,接着笑道,“哦,马鞍马镫这些东西末将已让工匠多置备些以被需用,毕竟将来咱们不可能就这么几个骑兵。这两样东西实在机密,末将已经将那些工匠都圈在了那个地方,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以防泄露机密。另外末将将炼铜打锤的场子设在那边山里头了。铜锤这玩意儿说起来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这样大批量的造,恐怕会惹人怀疑。打造出来的兵器我都让他们拉这里。”
赵胜望着远处点点头笑道:“廉将军做得很好,练兵重要,保住秘密更是重要,此事虽然有些难,但廉将军只要做到,那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
廉颇一脸的意气风发,昂然应道:“相邦尽管放心,末将省得。兵者诡道,要是什么都让别人看破还打个鸟的胜仗?末将为了‘伺候’这百十名熊羔子可没少费劲,单单在里里外外给他们把门看户的健卒就布置下了一万五千多。嘿,相邦还别说,您弄得那马鞍马镫着实有用,让那些熊羔子腾出了手来,一个个纵马厮杀就跟疯了似的。依末将看这法子根本用不着像以前那样费尽千难才能练出一个骑兵,只要是个爷们儿,只要不是傻子,人人都能上马厮杀。”
廉颇一口一个“熊羔子”,极尽怜爱之意,说到他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得意骑兵,双眼一眯,眼角的皱纹顿时密布,见赵胜笑而不语的跟着连连点头,更是来劲,一股脑的笑道:
“练了这半个多月日子,末将多多少少也算摸出了些门道,原先骑军短兵相接靠的是借力突刺矛戟,只要够锐利便能杀敌,不过现在他们腾出了手,砍砸劈刺样样顺手,这矛戟便不够看了,虽然相邦弄得那铜锤威力极大,但只能靠冲力才能发出威来,终究少了些锋利,并非最适合骑军的兵器。可若是用刀剑,这样快的马速之下又脆的跟什么似的,说断就断。末将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怎么填补填补这些毛病,可想来想去也不得要领,唉,实在是头疼啊。”
赵胜笑道:“这些事廉将军先不要去考虑,今后自有办法。长柄铜锤什么的可以让他们骑在马上练练,平常么也可以让他们在不骑马时练一练刀枪的劈刺,练的时候就让他们想着是骑在马背上,骑在马背上的时候应该如何劈刺。也可以骑着马当空劈刺,只要练出杀敌的套路就行。”
廉颇奇道:“不骑马,光靠想?这法子倒真是新鲜。”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悟,想到赵胜弄出了这些马镫马鞍已经足以称奇,今天这样说恐怕还有什么后招,顿时又坦然了,嘿嘿笑道,
“诺,末将明白了。不过让这些熊羔子下马还真不是容易的事,他们一个个的都跟粘在了马背上似的,要不是累极绝不肯下来。嘿嘿,其实也难怪他们。末将骑了一二十年的光背马,这些日子突然有了马鞍马镫护身,骑在马背上简直跟坐马车似的舒坦,根本就不想下来。末将都是如此,他们觉着新鲜,自然更是如此,原也怪不得他们。哦,一会相邦好好看看这些兵。嘿嘿,那一个个都跟牛犊子似的。”
赵胜笑道:“好,廉将军做事赵胜向来放心。不过赵胜还得提醒一句,练骑兵试炼骑兵的事。赵胜让廉将军宁缺毋滥是为了先培养骑兵将校,你还需找些能学会带兵打仗的人才才行,万万不能只求练出一群勇猛之士。”
“相邦放心,末将明白。”
两个人说笑着走了一阵路,不一时到了那片帐篷不远处,只见一个高壮的兵士向他们打量了一眼,接着便跑回帐篷群中低头钻进了一所大帐,片刻的功夫,一个都尉打扮的年轻校尉便带着那名兵士又从帐篷了钻了出来,那都尉向赵胜和廉颇的方向看了一眼,匆忙跑过来向廉颇行了个军礼,接下来便带着一脸轻松熟络的笑意道:
“不丁不卯的廉将军怎么过来了?”
“不丁不卯本将便不能随便来看看?”
那校尉估计很得廉颇喜爱,廉颇对他的话丝毫不恼,虚张声势地瞪了他一眼,接着肃然吩咐道,
“窦丰,还不快来拜见相邦。”
“相,相邦?!”
窦丰反应极快,虽然被廉颇的话狠狠地吓了一跳,但紧接着没有丝毫犹豫便啪的一抱拳庄庄重重的向赵胜鞠下了身去,肃然说道,
“小人窦丰拜见相邦。”
为军将者机敏沉稳最为重要,只有有了这个前提条件才能习兵法带军队。赵胜对窦丰的表现很是满意,点点头笑道:
“窦都尉不必这样礼重,赵胜跟廉将军过来就是想看看你们练兵练得如何了。”
“呃……诺,相邦和廉将军请帐内歇息片刻。小人先向相邦禀报禀报情况。”
窦丰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去召集手下兵士,反而先抬手相请赵胜和廉颇入帐休息。赵胜本来也没说准备怎么看,听他这样说便笑呵呵的点头答应了下来。窦丰见他允了,二话没说便当先引路抬手掀起了账帘,等赵胜和廉颇、苏齐都低头走了进去,这才反身一闪,敏捷的钻进帐内放下了帘子,接着又是庄重的一礼道:
“相邦还请恕罪。是这样,兵士们这些日子练得极是勤苦,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时时都在马背上不肯下来。小人觉得这不是个办法,便向廉将军请了命,严令他们正午必须回帐小憩半个时辰,睡不着也得老老实实躺着,就算是说话也不许让第三个人听见。并且每日轮换一人监督军法,谁若是不尊军令便军棍伺候了再撵出去。
嘿嘿嘿嘿,小人这样做也是没法子,要不然的话还未练出兵来恐怕就得折些人。哦,再过一会儿就该撵他们起来了,所以小人才请相邦和廉将军先来账里歇息片刻。这倒不是小人不懂规矩,实在是不敢坏了军令,不然的话今后实在不好在他们面前说话。”
窦丰这人说话就像蹦豆一样,几句话这么一解释,既说清楚了原委又显得不卑不亢,同时还多少照顾了赵胜的面子。赵胜顿时对这个机灵的都尉大生好感,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廉颇生怕他怪罪窦丰怠慢,连忙帮着解释道:
“相邦,窦丰说的确是实情,这些兵士一个个都跟发了疯似的,末将看着也心疼,所以才准了窦丰的请。”
赵胜心情大好,哪会怪罪窦丰,呵呵笑道:“令必行行必果才能练就百胜之师,窦都尉做得很好。廉将军,赵胜刚刚到宜安,腿脚多少也有些乏,咱们便在这里多歇息一会儿。”
面前这位毕竟是大赵的二号人物,窦丰这样做其实心里也在打鼓,见赵胜很是和善通情,心气顿时一提,忙拱手笑道:“诺,谢相邦。”
赵胜笑吟吟地摆了摆手,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廉颇和窦丰询问起了情况,廉颇自然是又问必答,目不斜视,窦丰虽然同样恭谨,但没说话的工夫却总是时不时向一旁斜眼看上一看。赵胜心中奇怪,不经意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靠着账壁的一条矮几上架着个简陋的沙漏,上边用个木架架起一个戳了个小洞的陶碗,正下方却放了个盛了半瓢细沙的瓜瓢,此时陶碗里几乎已经见了底,不过破洞里还在向下渗着沙粒,很快就要告罄。
窦丰这家伙还真是能说到做到,难道连一秒钟都不肯错么……这因地制宜、将就着用的计时工具顿时弄得赵胜啼笑皆非,更是对窦丰增加了几分欣赏,见他一直在关心他的沙漏,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干脆也不点破,又没事人似的和廉颇说笑了起来。
“相邦还请稍待,小人这就去传唤兵士们来拜见相邦和廉将军。”
也就过了有三五分钟的工夫,估计沙漏里的细沙刚刚滴完,窦丰立刻扬起眉毛向赵胜拱了拱手,见赵胜点着头嗯了一声,紧接着便转头冲着账门外高声叫道,
“何矍,快把他们都撵起来!”
“诺!”
帐外那名兵士声音洪亮的应了一声,紧接着便扯着高嗓门叫道,
“都尉有令,都起来,都起来!都尉有令,都起来,都起来!”
这一声高喊由近而远,片刻功夫已经跑到了远处,接下来几乎没留空隙,刚才还寂静无声的帐外顿时一阵喧闹,脚步声,说笑声乱成了一片。
这样迅速的反应让廉颇和窦丰极是长面子,赵胜同样欣慰异常,正要起身出帐,谁想账门儿突然从外边掀了开来,今天执行军令的那名高壮兵士紧接着低头钻进了大帐,颇带着些慌张禀道:“都尉,辛字账那边打起来了。”
“啊!谁?辛字账!娘的,肯定是李牧那混小子又惹事了!去,把打架的混账东西都给老子押过来!”
窦丰脸上顿时一惊,仿佛忘了赵胜和廉颇坐在旁边,恶狠狠的怒骂一句,接着便哗的一声跳起了身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