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
“小灯泡, 你睡不睡?”江曜用手指头去挠亮亮的肚子。
亮亮刚喝完奶,对着他爸傻傻地笑, 小手按在他爸的手背上推他。
软乎乎的触感让江曜忍不住捏了捏他:“睡觉了好不好?”
“啊……”亮亮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穆青桐,偏偏五官又和江曜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让江曜感叹了很多次生命的神奇。
那是一种血脉的羁绊,永远无法割舍的情感,江曜说不出他第一次看到江颢的感受,但他知道冥冥中好像有种东西,在紧紧地牵着他。
“还要喝奶吗?”江曜捏着他的小手腕,故意让他去摸自己下巴新长出来的胡茬,“你妈说了, 少给你喝点儿, 喝多了小心变成小胖子。”
摸到了扎手的东西,亮亮扁着嘴,对着江曜做了个愤怒的表情,然后把手往回抽。
见儿子不高兴, 江曜哈哈大笑起来, 又用下巴去扎他的脸。
亮亮被他弄得有些痛,不停地用小手去打他。
婴儿的皮肤太稚嫩,玩闹之余江曜还是怕弄伤他,轻轻地扎了他几下后将他抱了起来。
“啊……”亮亮抓住了江曜的耳朵,似乎在报刚刚被胡茬扎的仇。
“不喝奶了哦?”江曜拍了拍他的屁股,“嘶……小兔崽子,别捏我耳朵。”
亮亮只是看上去比较兴奋, 并不是想吃东西的样子。
江曜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多钟了,平时这时候亮亮已经睡得人事不省,今天却有些反常。
这么大的孩子必须要养成良好的生物钟,江曜又逗了他一会儿,道:“睡了好不好?”
亮亮乖乖地靠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
江曜用手指弹了一下他的下嘴唇。
亮亮被他弄得不舒服,泪眼婆娑地看了他爸一眼。
江曜抱着他慢慢地躺了下去,小声说:“别老是趴着睡,脑袋会睡扁的,你本来就丑,脑袋扁了会更丑……你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想他吗?”
亮亮听不懂他说什么,趴在江曜胸膛上又打了个哈欠。
“早知道就不让他走了。”江曜叹了口气,拉着亮亮的手晃了晃,无聊地喊了他几声,“小灯泡,小灯泡,小灯泡……等你妈回来你就成真小灯泡了……”
亮亮已经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江曜摘掉了亮亮的帽子,捋了捋儿子头上逐渐浓密却总体还是稀疏的头发,一点点将它们弄顺。
然后把帽子弄好,轻轻地给他盖了上去。
“晚安,儿子。”江曜低头亲了帽子一下。
胃管插1进穆青桐的喉管时碰到了他的小舌,一种更为剧烈的呕吐感将他包围了起来,他痛苦地强忍着不适,放松着身体,让胃管慢慢深入抵达胃部。
残留的血还有胃液慢慢地被抽了出来,外伤导致的出血量不算大,冰盐水灌进去后很快止住了血。
穆青桐脑袋昏昏沉沉的,想的全是莱尔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可以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为什么莱尔会变得那么失常?
他的行为一方面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另一方面看上去却冷静得吓人。
那句话他为什么要重复两次……
莱尔一定有他的目的。
他是真的要带自己走么?
即使这里的医生处理伤口不如第三医院的护士熟练,但也很快给穆青桐包扎好了,他主要伤在腹部,其他的地方并未有严重的创口。
几小时后他身上的痛感慢慢减轻了,但他仍然不想吃东西,腹部极其难受。
他一直躺在床上不想动,连话都懒得说。
远处的房间内。
“莱尔?”杰森扔给他一支烟。
莱尔伸手接过,他脸上贴了两张防水的创可贴,眼眶和颧骨已经肿了起来,左右眼看上去非常不对称。
杰森没有点燃烟,他看着莱尔许久,忽然笑了出来。
莱尔面无表情,沉默地和他对视。
“我说你……”杰森拍了拍他宽阔的肩,笑着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了。”
莱尔没有理他。
“不,我又有点不懂……”杰森颠三倒四地说着。
“该吃药了你。”莱尔讥讽道。
“我吃什么药?”杰森耸了耸肩,把烟点燃,然后说,“我明白你是真的喜欢穆青桐。”
莱尔:“……”
杰森顿了一会儿,呼出口中的烟雾,语速极为缓慢道:“你知道我们会给他做记忆具象化显示对吗?”
莱尔警惕地望着他。
“噢。”杰森捂住自己的心脏,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说,“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莱尔对他做了个鄙视的手势。
“其实你在做具象化的时候,并不是完全没意识的吧?”杰森的语气里透出一股笃定,“你知道具象化的时候人会非常痛苦,所以你不想让穆青桐做。”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嗯?”杰森的烟已经抽完了一半,但莱尔的还是没动一点。
“你真有那么喜欢他么?”杰森问道,“其实你明明知道,我们做具象化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实验,更重要的是可以验证他之前说的是不是实话……可是你把他打成这样,这一段时间他都不能做具象化了……起码得等他伤好之后。”
“……”莱尔静静地听着杰森说话,不开口反驳,也不出声赞同,就像完全无视了他一般。
“莱尔?”杰森见他一直不说话,踢了踢他的小腿,继续道,“你倒是吱个声啊。”
莱尔瞟了他一眼,走到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
杰森:“……”
杰森又吸了一口烟,盯着莱尔的背影,慢慢说:“我最不懂的地方,就是……你到底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疯?”
“你他妈才疯了。”莱尔冷声道。
杰森一愣,指着自己诧异道:“我?”
莱尔冷笑了一下。
“好好好,是我疯了,我一直都疯。”杰森赶紧承认道。
他现在跟莱尔根本无法交流下去,对方像是在自己周围建立了一个密不可摧的堡垒一般,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
杰森望着他若有所思,刚刚他推测出来的东西,十有八1九是对的,所以莱尔才会保持沉默。
可是莱尔竟然会用这种方法阻止他们进行具象化,着实令他非常吃惊。
莱尔以前是个很聪明的人,但他绝对不会干出任何违抗赫尔曼的事,他对赫尔曼保持着绝对的忠诚。
在接穆青桐到这里之前,他就给莱尔下达了命令,不允许私底下和穆青桐有接触,以防实验发生意外。
即便是当时莱尔没有明确地答复他,但按照他的性格绝对会依言照做。
可是莱尔现在仍然聪明,但却多了在他这个年龄里本不应该有的城府,并且他的行为也开始反常起来。
是不是因为林恩的记忆对他有影响?
正在杰森联想的时候,莱尔忽然回过了头,目光凌厉地扫了他一眼。
杰森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
“有什么问题吗?”杰森问道。
“别唧吧乱想。”莱尔说道。
“我想什么了?”杰森无辜道。
莱尔:“……”
“老子想干什么,跟任何人都没关系。”莱尔道。
杰森摇了摇头表示服气,做了个甘拜下风地手势。
“这地方就你他妈最疯。”莱尔和他针锋相对道。
“我刚刚不是承认了?”杰森笑着说,“你还在计较这个?”
“你要是有什么怀疑的,直接汇报给元帅,别老在这儿唧唧歪歪地猫哭耗子。”
“好好好……”杰森一边答应,一边摸出了通讯器。
莱尔警惕地盯着他。
“别那么看我,事情发生这么久了,我都没跟元帅汇报,万一被他知道了,咱们都得完蛋……”杰森把烟掐灭,神色很是为难,“我还得想办法帮你圆过去……你给我记着,别老捅篓子,否则出事了我真兜不住。你应该不想再试一次被绑起来的滋味……”
“你的意思是我要感谢你了?”莱尔咄咄逼人道。
杰森不置可否地歪了歪脑袋,没有直接回答他。
“你他妈不能滚远点儿?”
杰森:“……”
莱尔站起身,挡住了天花板上的灯光,看上去极有气势。
杰森和他对望一阵后,举起收道:“好好好……我滚,我滚。”
说完拿着通讯器走了出去。
杰森走后,莱尔一个人待在房间,室内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
莱尔神色复杂地盯着前方,眉眼带着些许疲惫,他叹了口气,慢慢地闭上眼睛,浑身放松地倒在了床上。
由于肚子一直不舒服,穆青桐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半夜惊醒了好几回。
幸而他并未乱动,输液的针头没有扎破他的血管。
他做了各式各样的梦,有他上辈子的,也有这辈子他和江曜相处的一些细节,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譬如两个空间自己慢慢融合,他见面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即使梦境众多,但没有一个是在非常轻松的背景下,在梦里他始终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得不到解脱。在他梦见的那么多人里,他唯独漏掉了亮亮,仿佛他并不存在一般。
这样的梦境让穆青桐非常焦虑。
翌日他在烦闷中清醒,情绪还沉浸在他各式各样的梦里无法自拔,整个人看上去非常萎靡、低落。
他下意识地想看看窗外,但头稍微一偏,就发现这里是个密闭的空间,于是穆青桐的心情更为糟糕。
虽然他一直在补充营养液,但腹中的饥饿感却又迎来新一轮的反胃,从胃部溢出来的酸水刺激得他的喉部一阵阵紧缩。
持续性地呕吐让他想起了刚刚怀孕的那段时期,可两者又截然不同,那时候他即使难受但心情总体而言是好的,现在却无论无何都不能保持那种心态了。
江曜在盼着他回去,他又何尝不想早点完成任务去找他们。
他没有带任何东西进来,但要收集证据出去……
为了不让赫尔曼他们发现异常,他身上任何跟踪器都没有带。
上一回施沃兹遇袭的时候,牙齿里装跟踪器零件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他这次进来肯定会被重点检查。
他担心他和江曜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这里的人把他安排在一个单独的房间内,这一回房门边有一块液晶屏幕,上面显示着门外的实时影像。
也许是为了避免像昨晚那种情况发生。穆青桐想着。
这间房内也有两个摄像头,分别位于墙对角,与之前的那个一样,是不存在摄像的死角的。
正因为这样,这里的人并未安排人守着他。
拜那种持续性的痛感所赐,穆青桐虽然心情烦躁,但思维却一直较为清晰,昨天晚上他整理出来的地图仍然在他脑海中。
而地下室内部的地图他也在慢慢地绘制,结合自己迈出步伐,将自己走过的路线全记下来。
具象化的日程被暂时推到了一星期后,工作人员在给他换输液瓶的时候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怕穆青桐躺着无聊,他还放了几本时下的畅销小说在床边,说如果穆青桐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他们会尽量满足他。
这几天的时间里杰森并未出现过一次,每天只有工作人员来例行给他检查身体,似乎对他身体的恢复情况十分关心。
穆青桐能够看出给他扎针的人神色有些焦虑,但他尝试跟他搭话时,对方却一语不发,好像在遵守某种规定一样。
这令穆青桐有些不解。
这些人是不会真的关心他的,但又是为了什么,才让他们对自己的身体恢复情况如此在意?
穆青桐直觉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掉了。
这里屏蔽着外界的一切信息,他住在这里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如果不是他对自己的生物钟非常熟悉,他甚至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几天。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穆青桐的身体一直没有恢复的原因,这次伤好得也非常慢,前几天一直不能进食。
在这个地方待了一段时间后,穆青桐渐渐静下心来,靠在床头闭眼冥想。
不管具象化到底做不做,他都得想办法去抵御,绝对不能让对方窥伺到任有用的东西。
亚尔城,黑天鹅军团总部,办公大楼。
空中乌云滚滚,罩得整个城一片漆黑,云内里面不时闪烁一下亮光,以彰显它们勃发的生命力。
倏然一道劈开沉寂的闪电照亮了整片区域,而后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随后才是低沉厚重,绵延不绝的雷声。
一名上校站在办公桌前方,正在低声汇报着什么,他的对面是一名年近五十中年男人,脸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看上去狰狞且有威慑力,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般肃穆。
“元帅。”杰森恭敬道。
赫尔曼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思考了一阵,才说道:“你是那么认为的?”
杰森点了点头,看上去十分笃定。
“那你已经有决定了,说来听听。”赫尔曼道。
“元帅,我是想现在装作不知情,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因为现在最着急的并不是我们……”
“铃铃铃……”
杰森的通讯器响了。
赫尔曼示意他接。
杰森看了一眼屏幕的号码,显得有些诧异,对赫尔曼道:“元帅,是实验室那边打过来的电话。”
赫尔曼点了点头。
杰森摁下了免提。
“杰森上校?”电话那套开口道。
杰森看了赫尔曼一眼,说:“那边有什么事情吗?”
“0号试验体在申请具象化检测。”
杰森:“……”
杰森停顿了几秒,追问说:“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您之前答应过他最迟不超过一周就会放他离开,他说只要您取到了数据之后他就能离开了,可是现在快过了一星期还是没任何能离开征兆。他还说如果他消失的时间太久,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这段话尽数落入了赫尔曼的耳中,杰森看着他等待他的答复。
赫尔曼点点头。
杰森示意自己明白,然后问道:“那他现在的情况适合做具象化吗?”
“恐怕不太适合,除非他身体底子本身就不错,具象化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可是以他现在的状态来看,不仅有可能承受不了,而且检查出来的结果也会受到影响。”
杰森:“……”
“上校,现在该怎么办?”电话那头显得有些焦急。
赫尔曼一直没有插话,把事情的决定权完全给了杰森。
杰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营养液还在打么?”
“每天会有一瓶,他现在每天只能吃流食,量太小了。”
“那还不好办?”杰森笑着道,“在营养液里混一点镇静剂,先让他睡个两三天没问题吧?”
“……没有。”
“那快去做吧,两天之后看他伤怎么样,如果可以就第四天开始做具象化。”杰森下令道。
随后杰森挂了电话,试探着道:“元帅……”
赫尔曼对他的处理并没有太大的意见,说:“江曜那边怎么样?”
“到今天早上还没有传出任何消息,他应该还没有发现穆青桐离开的事实。线人汇报说小王子一直和江曜殿下在一起,江曜殿下很少带着他出来,也没有让其他的人照顾小王子。”
“那毕竟是他儿子。”赫尔曼说道,“就算他以后找了另外的人,这也是大皇子。而且你看了小王子的照片,跟他小时候长得那么像,他怎么也不会放着他不管的。”
过了一会儿,赫尔曼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实验室那边就按我刚才说的安排。”
“是,元帅!”杰森敬了个礼。
“还有,你得适当敲打他,别让他越来越放肆,太由着他反而会引起他怀疑,知道吗?”赫尔曼提醒说。
“……是,元帅。”杰森眼珠转了一阵,顿时心领神会。
“去吧。”赫尔曼说。
从赫尔曼的办公室走出来后,杰森拿出通讯器,准备拨打实验室那边的号码,但拉开了拨号界面,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通讯器,直接走到了电梯处下楼。
亚尔城,公寓。
穆青桐被带走的那天,施沃兹还是用小瓢虫跟了上去的,只不过这次为了不被屏蔽信号,用的是稍微大一点型号,摄像头也比之前的更为清晰。
只是他手里只有两个这样的飞行器,没有申请到更多,所以当他们来到某个车库时,六辆车同时开出来,顿时失去了监控的方向。
当时施沃兹随意选择了两辆车,但跟到最后却都进入了信号屏蔽区。
他惊喜地以为自己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于是赶紧打开卫星图查看,但那里却显示只是个普通的住宅区,里面还有居民在生活。
达米安对他说未必不会有线索,现在知道他们是从车库那里出发的,就可以沿着所有可能的线路一一排查。
施沃兹知道这也是个方法,只是效率太慢了。
“达米……”施沃兹觉得有点难受,好像他什么忙也帮不上,瞎忙活了半天,一点进展也没有。尽管江曜没有催他,可他自己对此非常受不了。
达米安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让他不要着急,现在穆青桐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我怕他出事。”施沃兹担心道。
达米安摇摇头说:“他在里面不会有事的,他对那些人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这么久他都没有被放出来,肯定他们有很多的数据需要去处理。而且青桐也会保护好自己的,相信他。”
“嗯……”施沃兹抿嘴,闷声道。
同一时间,王宫。
偌大的办公室装修华丽,整体风格庄重严肃,房内摆着一张雕工极为繁复的实木桌,放着一堆待批阅的文件。
但与这格格不入的是,旁边放着一张婴儿床,里面躺着的婴儿正在安睡,床头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具。
忽然小婴儿踹了被子一下,露出了一部分肩膀。王储殿下当即放下手中的笔,蹑手蹑脚地走到他旁边,替他把被子掖好,看着他良久,才又回去坐下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