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跳变快了。
在杰森说完了那段话之后, 穆青桐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了异样。
他的心率大约已经到了每分钟75下,跟之前的频率有了非常大的差异, 所以不能再使用这样的方法来计时了。
穆青桐并不确定这是杰森有意为之的还是他不经意做到的。
这个人城府太深,心思也非常重, 一时间穆青桐心情有些烦闷。
不能计数的话,他无法确定时间大概过去了多久,只能数着经历了几个拐弯。
“穆先生,您看上去很紧张。”杰森随口道。
“嗯。”穆青桐没有否认,“我没有做过什么记忆具象化显示……还是那句话,如果我觉得有危险的话会退出。”
“我保证不会。”杰森郑重道。
“希望如此。”
之后两人没有再对话,最先开始的音乐声又播放了起来。
杰森选的音乐都是非常著名的曲子, 但穆青桐却没有心思去听。
不知为何, 他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特别诡异的画面——看上去非常绅士的杰森身穿燕尾服,拿着指挥棒,在指挥一个大型交响乐团,而后报幕说, 接下来演奏的是《死亡奏鸣曲》。
“你在想什么?”
音乐声戛然而止, 杰森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我?”穆青桐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脑补的画面一下子消失不见。
“对,你一直在笑。”杰森说道,“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其实我们私底下可以分享,这和公事无关。”
穆青桐:“……”
“我还是很喜欢和你做朋友的。”
即使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穆青桐能想象到杰森此刻一定在笑。
杰森长了一张非常和善的脸, 倒不是说他脸圆,只是他周身的气质,像彬彬有礼的贵族后裔,而并非是本应浑身戾气的军人。
如果他的姓氏和莱尔对换的话,穆青桐会毫不意外。
杰森看上去太人畜无害,对谁都彬彬有礼,但这样的礼貌之下,确实极为致命的利刃。
“承蒙抬爱。”穆青桐笑着回答说。
“噢,没关系。”杰森见穆青桐不愿意透露,倒也没有强求,“好的,我不打扰您休息了,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您可以睡一觉,到时候我叫您。”
“谢谢。”
一个小时……
穆青桐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杰森完全信守了他说出的话,在之后的时间里没有再跟穆青桐说一句话。
而穆青桐也理出了路线,左拐,再左拐,然后是一个转盘,随即直走,经过一段颠簸的路程后右拐,才到达了目的地。
他没有时间概念,无法判断这是否是一个小时。
陷入了完全黑暗中后,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穆青桐听见有人拉开了车门,随后他将耳机取了下来,长时间佩戴着耳机令他的耳廓很疼,他伸手揉了揉,却发现根本不能碰。
“您可以摘眼罩了,穆先生。”杰森在他耳边道。
“嗯。”穆青桐的耳朵被压得有点扁,一阵尖锐的刺痛令他的声音都有些抖。
“怎么了?”杰森关切道。
穆青桐摘下眼罩,老实道:“耳朵疼。”
“噢……”杰森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实在抱歉,这是万不得已的。”
两人下了车之后,穆青桐发现这里的空间并不大,像一个大型地下私家车库。周围涂上了白色的墙漆以加强反射,虽然灯管不多,但里面却足够亮。
在他的左侧有一扇非常厚的密码门,旁边有验证指纹的扫描框,这样一来就有了些秘密军事基地的意味。
正当他还在观察周围的事物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穆青桐回过头一看,一群戴着口罩,身穿军装却没有军衔的人,人手一只检测棍向他跑来。
穆青桐:“?”
“只是做个信号检查,穆先生。”杰森解释道,“这里是实验室内唯一能接收到外界信号的点。”
穆青桐大大方方地摊开手,检测棍一遍一遍地扫过他身体的每一处,上面的绿灯一直亮着,没有发出警报。
“我说过我没有带任何通讯工具。”穆青桐一脸轻松地说。
杰森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随后另外的一部分人员拿着更大的一个检测器,从车尾开始检查到车头,拉长上面的探测器伸到车的底盘下扫了一下。
穆青桐:“……”
杰森盯着他,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被杰森发现自己在看车牌后,穆青桐并未躲闪,反而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这车牌怎么搞的?”
“穆先生,您再仔细看看车牌的构造。”杰森笑着说。
穆青桐随后又观察了一阵,发现这辆车的车牌是被一个较厚的金属框围住的,他起先以为是个装饰,但现在却觉得这种不寻常的厚度一定另有文章。
“这里面有三个车牌,其中两个有数字,另外一个就是这个白板,一般我们开进车库的时候就会切换到这个状态。”杰森解释道。
“噢……”穆青桐虽然没有亲自操作过,但曾经见过这种车。
虽然另外的两个牌照有数字,但肯定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个房间内除了天花板有灯管,旁边有两扇门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甚至连摄像头都没有。
穆青桐低头看了一下那些检测棍,发现它们有细微的不同之处。
可是由于动得太快,他并未看清每根棍子的细节。
或许有的是检测通讯信号,有的是检测其他的信号的?
“好了,穆先生,让您久等了,我现在带您去体检。”杰森起先靠着引擎盖,这会儿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穆青桐淡淡道。
其他人很自觉地站到了旁边,看上去非常训练有素。
杰森带着穆青桐来到那扇门前。
穆青桐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将右手食指放进了扫描栏内,随后旁边的显示屏亮起了绿灯,刷出了他的身份信息。
“请核实您的身份,谢谢。”是个机械的电子合成声。
而后杰森凑了过去,说道:“杰森·李。”
被杰森挡住了之后,穆青桐看不见屏幕上写了什么,约莫是声波通过了检测的通知。他从杰森的侧脸看到一束露出来的红色激光。
穆青桐:“……”
也就是说,要进入这个实验室,除了取得指纹之外,还需要虹膜。
前者只需要一个模型,后者的取得方法虽然比较血腥,但还是能轻易能得到的。
只是声波模拟需要特殊的工具,他身边没有那种东西。
这扇大门是按照绝对的军事避难标准修建的,在经过门的一瞬间,穆青桐看了它一眼,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门的厚度已经有十公分以上。
一般的炸弹无法炸开,说不定还能防核弹,除了那种大型激光武器之外,应该没有其他的东西能强行打开它。
赫尔曼为了这个地方究竟花了多少心血。
“您在想什么,穆先生?”杰森猛地回过头问他。
他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穆青桐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杰森赶紧说:“噢,抱歉。”随即伸手要去扶他。
“不,不用了……”穆青桐摆摆手说,“我只是随便看看。”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和外面一样是雪白的一片,没有任何装饰,亮起灯光后还显得有些刺眼了。
走廊的尽头分成了两个出口,分别位于左右侧。
“这里挺大的。”穆青桐说道。
“确实挺大。”杰森说。
“我今天吃了东西,对抽血没有影响吗?”穆青桐问道。
“没有。”杰森领着穆青桐左拐,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所以走路发出的回声听上去特别响。
穆青桐迈出一步的距离约是60公分,今天他一直都在心里默默地计数,但现在明显比在车上轻松得多。
“杰森上校。”穆青桐喊了他一声。
“请问有什么事儿吗?”
“我只是想问一下,每天除了做那些检查之外,我能不能在这里随便走走?毕竟这个地方是地下室,太闷了。”穆青桐说。
“这个……”杰森没有立即回答他。
“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穆青桐赶紧说。
“可以有一定的活动范围。”杰森愣了一下,随后说,“但具体地我得请示,实在抱歉。”
“麻烦你了。”穆青桐对着他颔首致谢,继而道,“其实对我不需要那么客气,上校,你一直用敬语称呼我,我不太适应……”
“噢,只是习惯了。”杰森笑着道,“我会注意的。”
穆青桐也对着他笑了一下。
穆青桐原本的计划是自己画一张地下室的平面地图,但杰森却跟他说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内活动。
虽然他并未说明是多大的范围,但穆青桐清楚他顶多能走出三十米开外。
接下来的谈话两人不停地在打着太极,由于一直在数着自己的步子,所以穆青桐说话的语速明显比在车上的要慢,好在杰森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穆青桐只能绘出他走过的地方,也许是为了节约空间,走廊修建得非常曲折,经过第一个拐角后,两侧逐渐出现了门。
有一部分有指纹验证,另一部分则只需要钥匙就能开。
“穆先生,似乎你对这里很感兴趣。”杰森减慢了他走路的速度,站在了穆青桐旁边。
“有一点。”穆青桐说到。
“你知道么?”杰森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道。
“什么?”穆青桐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的正前方是一扇白色的大门,规格比旁边的要稍微大一些,旁边既有扫描指纹的装置,而门上也有防盗锁。
“那里住的人是莱尔。”杰森说道。
穆青桐:“……”
“你很恨他?”杰森比穆青桐要高了不少,站在他旁边低头看去有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穆青桐没有接话。
“也对,他差点害死了你养母,又差点害死了你儿子。”杰森的语气听上去十分理解穆青桐,同时也将自己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其实莱尔挺可悲的。”杰森又道。
他们距离那扇门越来越近,穆青桐仍然没有接话,他看了杰森一眼,发现他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嘴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但穆青桐却觉得背脊发凉,他摸不透杰森到底想干什么。
“可悲?”穆青桐不解道。
“对,你没看见他发狂的样子。”杰森忽然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仿佛他忽然间被地狱来的恶魔附身了一般,“他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肢体,在手术台上不停地颤抖,跟癫痫发作了一样。他弄不清自己是谁,我们每天都要给他进行心理辅导,有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穆青桐:“……”
“还好你没有这样。”杰森道,“他发狂的时候自己是没有意识的,也不会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大概是实验的后遗症。”
“什么实验?”穆青桐警惕道。
“待会儿我再跟你说。”杰森却猛然止住了话头。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穆青桐总有种莱尔会从里面突然冲出来的错觉。
他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见过莱尔了,想到他的脸时,竟然有些陌生。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对莱尔的那种彻骨恨意已经消磨了一点,起码不会一见面就想杀了他。他知道莱尔并非是真正的凶手,在他背后还有杰森,还有赫尔曼,他只不过是被人操纵的一枚棋子。
而且是一个随时会比丢弃的棋子。
照这么一说,他确实有些可悲。
体检的项目没有在军校做的那么繁琐,基本上只测了几个最基本的数据。
但最后一项穆青桐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在一个类似于过机场安检的设施上站一分钟。
同一时间,监控室内。
“干净么?”杰森对操作员道。
“非常干净。”
屏幕上是一个人体的透视图,里面的器官显示得一清二楚,心脏还在里面突突跳动。
“把他牙齿那儿放大一下。”杰森指了指穆青桐的脑袋。
操作员依言照做。
杰森反复看了几遍,确认穆青桐的牙齿没有被动过手脚后才点点头:“再看看其他的地方,虽然这儿没信号……”
“这个就是唯一成功的试验体?”操作员把屏幕上穆青桐的腹腔放大,看清楚了里面的构造后,诧异道,“xy+啊?”
“嗯。”
“诶,上校,你至于么,非得这么检查?”操作员一边慢慢地检查着里面是否有跟踪器一边问道。
“他是王储身边的人,还在情报部工作了很多年,如果不这么干,我怕他把咱们给一窝端了。”杰森调侃说,“看仔细点儿,出了事我首先扔你出去被突突咯。”
操作员笑着骂了一句。
出了监控室后,杰森立刻换上了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即使里面开着空调,但穆青桐脱下衣服后仍有些冻得发抖,杰森领着他去了房间,那里离这个地方稍微有些远,同样七拐八拐地才到了目的地。
杰森走到门边拉出了旁边的触控键盘,输入了一串密码后,对穆青桐道:“来扫一下指纹。”
二人很快进入了房间,穆青桐才得以观察房间内部的构造。
里面同样是白色的,但也许为了视力考虑,墙面是令人舒服的米色,并且看上去非常柔软。
就像是精神病院里防止重度患者自残的房间一样。
里面放着一张类似于榻榻米的小床,刚好够一人躺着,旁边则是洗手间,里面有毛巾这些基本的生活用品。
这间房的高度非常矮,大约只有两米多一点,所以看上去非常压抑。
在大门的上方还有一个摄像头,旁边红色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的,在这堵墙的对角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摄像头在工作。
拍摄的画面不存在死角。
“穆先生。”杰森喊了他一声。
“怎么?”穆青桐走到墙边,用手指戳了戳墙壁,发现上面确实铺了一层海绵。
杰森递给他一个类似员工卡的东西。
穆青桐伸手接过,然后别在了自己的前襟上。
“每天会有专人来送饭的,如果你饿了或是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可以按一下床边的那个按钮。”
穆青桐随杰森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有一个圆圆的东西。
“好的,谢谢。”
“好了,穆先生,我现在得走了,希望你在这里能住得愉快,有什么要求随时可以说。”杰森道别道。
“你还会过来么?”穆青桐问。
“我会跟着元帅一起过来,不过你要找我的话,我一定随时奉陪。”杰森对着他眨了眨眼睛,表情暧昧。
穆青桐:“……”
穆青桐无语道:“这个……我还是不打扰您工作了,杰森上校,谢谢您的好意。”
杰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表示自己在开玩笑,说道:“好了,我真得走了,回见。”
“回见。”
杰森出去后,穆青桐渐渐收敛了笑容,同时也松了一大口气。
他手心全是汗,但两个摄像头都在工作,他不敢随手往衣服上擦,于是假意走到洗手间观察里面的东西,顺便打开水龙头将自己的手洗干净。
不出穆青桐所料,洗手间里也没有任何尖锐的物品存在,他本身就没什么胡子,怀孕之后身体的激素变化比较大,更加没有买刮胡刀的必要了。
而且里面放的也不是牙膏而是洁牙粉,牙膏管经过处理之后也能变成凶器。
洗手间看上去特别小,周围也没有瓷砖,只有莲蓬头下面有一小块防水的板子,死死地嵌在地上。
想要在这里自己制造武器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有一点好处是,洗手间没有安装摄像头。
洗完了手后穆青桐出来便躺在了床上。
在房间里待着非常无聊,没有任何娱乐设施,穆青桐戳了戳柔软的墙壁,手指头立刻陷了进去。
所以说莱尔也是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难怪他会发疯……
穆青桐搓了搓手,闭上眼睛,开始回忆今天记下来的东西。
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使用过自己的记忆力了,记数字对他来说并不是很困难,他记得每一个关键的心跳数,但是在计拐弯的时候着实有些吃亏,他必须拼尽全力去记住方向的顺序,但这样的顺序是毫无规律的。
在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感谢林恩,在进入反间谍组之前,林恩专门拿这个训练了他半年,让他在有干扰的时候,同时完成两件到三件事。
他慢慢地理着自己的思路,在脑子里构建了一个虚拟的gps地图,将今天行进的路线进行高亮处理,让思维逐渐清晰。
这对于穆青桐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
在路线行进到一半时,他忽然卡住了,忘了那个地方到底是左拐还是右拐,回忆了老半天后仍然不敢确定。
一孕傻三年么……穆青桐自嘲道。
他揉了揉太阳穴,深呼吸一口气,重新开始回忆自己下车时默念的记忆口诀。
亚尔城作为全球最大的城市,它的面积实在太大,导致穆青桐只能主要的公路,一些不明显的小道他几乎没有印象,所以他在画行进地图时特别吃亏。
尤其是他手上没有纸笔。
他大脑里的三维立体图并非很清晰,无法跟他记忆中的亚尔城交通地图重叠,这让他有些焦虑。
他忍不住伸手在被子里偷偷用手比划起来,来帮助自己回忆。
他已经忘记时间过去了多久,使用过度的大脑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始终闭着眼睛,思维慢慢地跟着用高亮标记的路线前进。
“咚咚咚……”这时骤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完全不亚于直接一棍子闷在穆青桐脑袋上的效果。
脑海中的地图顷刻间消失,那些道路与建筑瞬间化为了粉末被吹散。
他当即从床上坐了起来,警惕道:“谁?”
门外无人应答,取而代之的是输入密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