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长串仿佛被压抑了很久的咳嗽不断从止水殿内传出。
长天青原本就铁青的脸此下更青:“不许去!”
飘然白衣随着阵阵咳嗽微微轻颤,云诀淡冷清寒的声音却透出丝丝不容置疑:“传音与大师兄仅是托管两件神器,非是在此事上征询师兄。”
“云师弟!”长天青见他就要走立即两步拦到他身前:“你怎可如此任性?!一次次为她不顾自身安危!你难道不知自己对于仙门的重要性吗?”
“知道又如何?如今我仙力所剩无几,再难以一己之力护得仙门……”云诀静静望他:“大师兄,且让我用余下仙力尽了为人师之责,如此也就罢了。”
长天青气怒不让:“仙门可以没有她,但不能没有你!你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师兄自会想办法的!”
云诀露出阵阵凛冽之色:“噬仙盅无法可解大师兄犯不着为它费心了,救铃儿我意已决,亦不必再言。”
“多病缠身,仙体大损,又被噬仙盅侵蚀整整六年,此情此境你还要为她独闯妖殿!”
“我是她的师父,绝不能置她于不顾。”
看着他淡冷却坚定的神色,长天青气得青筋浮现,深知这个少言师弟的性子,却也只能后退:“……那传你仙令召集群仙,众人一起想办法去救那丫头。”
云诀咳了一声,半晌溢出一声轻叹:“妖殿是五妖的地盘,那碧蛇姬精通阵法,去再多仙人也难攻进。”
“云师弟!你知道妖殿凶险还执意要去!”
云诀只看了他一眼,微闭双眸,漆黑墨发如纤丝随风轻荡:“铃儿大劫将至此去必险……大师兄,若我不回今后仙门之事你多费心吧。”
长天青一听当真是怒不可抑:“云师弟!”
白影轻滑已绕过他驰入云中,长天青气惊,立即回头,唯见清冷白影远逝,半不曾回头。
“云师弟——”
正急怒,下瞬紫影翩然而来,轻然落在长天青身前:“大师兄?你怎么也来云师兄这儿了?云师兄呢?我给他送了些丹药来……”
长天青听罢强抑对云诀的惊怒,看着洛紫锁眉道:“你也知道了?”
“知道什么?”洛紫不明所以地看着长天青:“大师兄是指云师兄为了铃丫头受了金仙印反噬伤了仙体吗?”
此话一听长天青原本铁青的脸已变作青黑:“他怎的就这么护着那丫头!再三为她结下金仙印,更不惜为救她去独闯妖殿!”
“独闯妖殿!”洛紫大惊,原来云师兄做的竟是这番打算,难怪一路去来如此镇定……只不过他此刻受了伤会不会有些险……多想什么呢,他可是仙尊云诀呀。洛紫定定头笑了笑。
还没等笑完,下一刻,荷包中传来一阵阵颤动,洛紫惊诧地念了咒言,竟见天书自己飞了出来。
“天呐,要出大事了!”
长天青也看向了天书,狠狠一沉面:仙界天书,专测仙门大事。不经守护者召唤自己现言,便是预知了仙门要出大事之兆。“师妹,快看一看。”会不会和云师弟有关……
忙去翻开天书,洛紫看到上面的字又是不解又是惊诧:“怎么又是这两句?”
“师妹,天书什么!”长天青见她竟在发愣不由皱眉急问道。
洛紫抬头看了眼长天青才念道:“……‘九死一生孽轮开,万劫不复对与错’,上回云师兄修入回婴失踪数日天书也是这么的。”
那次云师弟平安回来了……既然与天书之预一样或许这结尾也一样。不过何谓孽轮,又哪来万劫不复?又想到什么长天青微微松了口气,九死一生也还有个生……这才缓缓放下了些心。
“大师兄,我们等云师兄回了再来吧。”
长天青不言,半晌长叹一口气。或许事情并不会那么遭也未可知。他朝她了头。
洛紫回头背过身,脸上神情瞬息万变。孽轮……万劫不复……希望这话的,不是铃丫头。
……
碧蛇姬闭目端坐于阵镜之前,赤蝎王走近阵镜对她道:“我输了一半妖力给他疗伤发功,他总算能成……”
突然阵镜中绿光一闪,碧蛇姬嘴角露出妖然冷笑:“他来了……”
赤蝎王往阵镜前一站:“……云诀。”
碧蛇姬止不住狠然与妖异,她紧盯阵镜上的白衣人眼泛幽幽绿光:“竟然无声无息地灭了我用来护阵的三千妖兵闯进了阵中……”
“他果然入了病缠……”赤蝎王道:“他左臂受伤了。”
碧蛇姬媚惑地吐息:“后面还有他受的呢……他倒聪明,只一个人来送死……”
赤蝎王定定地看着那抹身处阵中正抬手间灭了数不胜数群攻毒蛇的清冷白影:“独闯当下五妖宗所在的妖殿,恐怕六界都没看出这个看似清冷无心的上仙骨子里到底有多傲,有多狂……”
……
七星冢,黄沙漫漫尸横遍。
连番阻攻下仙力大耗,那些个攻来的全是巨毒无比、见血封喉的毒蛇妖物,稍有不慎便再难全身而退势必被它们啃食殆尽。抬头望了某处一眼,云诀漠然的神情不变:阵心已近……他毕竟大不如前,久战之下本就苍白的脸上再无半血色。薄唇凝白如清玉,淡冷生寒,他指握的无情剑光华流转,嗡鸣不息。
垂眸握剑,凝雪漫天如飘花,飞来的巨大毒蜂尽数陨落在他面前,剑还未垂下,一群毒蛛又爬来,正待扬剑,竟有一只毒蜂隐在蜂尸中,趁他攻前便侧击而至。他一凛,悬冰作护,堪堪挡下了那只毒蜂,左手弹指结出一个仙力幕布,推飞向前,所经之处毒物全化成了冰雕。
毒蛛冻尽,仙幕在一片碎晶中悄然消散,银铃灵息在前方回旋,一个绿影恍然间入了云诀的眼。
阵镜前:
“好戏上场了……”
赤蝎王头:“入阵如此之久他的仙力定已大逝。轮到我们的木偶了来会会她的师父了。”
碧蛇姬笑:“他既来救她当然不愿伤她,你云诀会被她逼到第几回才会对她出手?”
赤蝎王扬起下颔:“第一百回吧。”
碧蛇姬随手撩了撩碧纱:“那我便猜一百一十回。”
……
云诀一步上前,看清了眼前面无表情的益铃,也看清了她身后打入阵心独留剑柄在外的阴阳天令剑。早已料到,有愧无惊。
是他失责,没有护好她。
她举剑飞来,却不是无心,而是一把普通的妖剑。云诀也不话,只是看着她暗暗思略着该如何解开五妖对她的控制,同时不断避让掠开。
她左手腕上的银铃那样和谐静美,随她飞身挥剑间敲出轻宁的“叮——”声。他看着她,看着她空洞的大眼,比雪更白的唇间溢出一声长长的轻叹。
浮世芳华,指上云烟,回首处明月清风,那样不惊。
两百回已过,他仍是没有对她扬剑,也没有任何要扬剑的意图。
赤蝎王与碧蛇姬对视一眼,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再过片刻,赤蝎王不耐地传音给紫木师:“紫木师,让她下手再狠些!”
“慢着……”碧蛇姬突然扬了手,看着镜中一攻一退的两人嘴上诡媚地笑出了声:“这丫头的招术都是云诀教的,她怎么可能伤得了他……或许……我有更好的主意……”
云诀看她突然停了手,心中有些疑虑,但也不失时机地欺身上前欲封住她几道大穴制住她的行动。清美修长的食、中指刚并起便见益铃右臂一动,云诀心惊,立即后驰掠远。却见她竟提剑挥向了她自己的颈。脚下一动,刚要上前拦她又硬生止住了。若再妇人之仁地不忍见她死一次,以他此刻之力再被消耗绝难救她出去。剑到颈边他终是偏头他处,略略不忍地避开了眼。
碧蛇姬在镜前冷笑。纵然你无情无心,有这片刻的不忍也能让你致命!
“破铃!快醒醒呀!”若已声嘶力竭,但从始至终不管它怎么喊她都仿佛听不见。
妖剑穿肩而过,云诀一颤,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添竭心。他连咳数声,伸手一把抓住了她握剑的手,吃力唤道:“铃儿……”
凌然将剑拔出又要刺下,猛然间听见那一声却是身心俱颤。身体不受控制地再次提剑向面前的人,她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但手已抖得不能自已。
云诀看她似在抗拒,便又唤道:“铃儿,为师来带你回止水峰……”
字字轻淡却敲入心底,寒声碎玉清冷入骨。她眼见自己又一剑刺入他胸前只觉恍然间五脏撕裂,痛得心神俱颤,脑中满满都是他身上顺着自己手中的剑流出的鲜血,空洞的眸中几多挣扎几多痛绝,满眼是泪,滴滴如灼。
剑再难刺入一分一毫,她抖手半空中,全身如突然坏掉的傀儡一般一动不肯动,双目中清流宛下,渐渐湿了她清丽的脸。
不能伤他,不能伤他,不能伤面前的人……脑中自我意识在强烈的拉扯中一闪而过。她怎么可以,怎么能够?明明纵伤自己千分,也不愿伤他一毫呀!
身体一阵火烧般的疼,随之再次不受控制地前倾,剑一一往前推进,离他心门越来越近……
轮回业障,执剑悲凉。痛彻一心,绝不伤他,宁死,也无妨。
身上神息透出混沌中破碎不堪却也起了一作用,她手上忽一动,剑拔出,绝然架上自己细嫩的脖子,阵外紫木师忙要收回控制权,便见她手一抖,剑已滑过动脉,血如泉涌。轻瘦的身子如枯叶般零落。
云诀看着她,纵然知道她能不死终是难免心里动容,这个孩子……即使被控制了,也宁自刎不肯伤他……他猛咳一声,嘴边禁不住溢出了血丝,强忍虚弱,抖手将她接住,他顺势盘腿坐下。把她的头轻轻搁在地上,他望她一眼,而后静然地闭上了眼,微微调息。
赤蝎王与碧蛇姬凛冽看着,半晌不出话来:倒没想到这丫头竟能这样绝然,死也不伤自己的师父。不过这又如何,他要出阵必要破阵,等着他的,不过是另一种死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