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寒风戚戚。
霁洛犹豫之后还是燃了个明火咒将老人的尸身化成了白骨灰末,细细地移装入了坛。
“阿紫,你爷爷的骨灰……你亲手去埋了吧。”他将骨灰坛轻轻地放进小女孩手中,温声叹道。
“呜……嗯……”小女孩抱着骨坛,泪珠子不停落下来:“爷爷……阿紫让你睡在你最喜欢的暖棚里……就睡在桃花树下好不好……”小女孩一边哭一边埋头往那温泉棚里去,细细的雪花不停落在她单薄的小身子上。
益铃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抽红的鼻子使劲吸了吸,想着师父哪天要是不在了……
“哇——”不要,不要,绝对不要!
霁洛不知她由彼及己,脑袋里愁惨着自己也失去亲人的惨境,只以为她看着小女孩心里难免哀戚,便忍不住伸手轻轻揽了她入怀。
“呜呜呜……霁洛……”她揪着霁洛的衣襟埋头大声哭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揣着眼泪和霁洛一起进了暖棚里。
阿紫亲手挖了坑埋下骨坛,手烧桃木立碑伴在小丘旁,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给木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益铃刚止下的泪珠子又滚了几圈,霁洛叹一声,牵着她半跪在地,也给老人行了辞别的礼。
三人走出棚子,益铃望着雪地里的墨凰赌气地说:“你要是不肯让他们乘你就一个人回去好了!把益铃丢在这里,看看我师父会不会把你丢出止水峰!”
墨凰瞥了眼益铃缠满白布的右手,头上的长毛耸了耸,过了好半晌,才极不情愿地搭下了一只翅膀。
益铃这才揣了泪珠子,抬起大眼亮晶晶地去望霁洛。
霁洛会意,左手抱起小女孩,足尖轻点踏飞了上去,待将她轻轻放在墨凰背上,转而又纵身下来。
益铃右手全不能使,即便墨凰垂翅也难轻松爬将上去,他微微蹙眉,把手伸给益铃。
益铃睁着比兔子还红的大眼,眨了眨明白过来正要把手放上去,心上却突的一动想到了什么,她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又往暖棚那边跑了去:“……我就来!”
霁洛不明所以,想了想,终纵身跟了过去。
却见益铃费力地吊在温泉棚外那几株寒梅上,踮脚伸着左手努力地在采几枝开得正盛的梅花。
“师姐,让我来。”他一步上前,也不问缘由,只伸两指轻夹用力一折,梅枝便应声而断。
益铃悉数接在手里握好,哭红的眼里这才微微有了些单纯无念的轻喜。“谢谢霁洛……我们走吧。”
霁洛微微一笑点了头,与她并肩行至雪地中墨凰身侧,左手用力一带将她抱起,便踏翅而上至了小女孩身边。
“爹爹……娘……”小女娃红着眼睛无助地揪住两人衣角,紧紧不放。
益铃咧嘴一笑大眼里又汪了水,重重对她点头。霁洛看她们一眼没有说话,许久后,终还是对着女娃儿轻点了头。
墨凰轻哼一声抖了抖毛,耸耸黑翼腾然而起,迎着风雪向蓬莱岛上疾驰而去。巨爪里抓着那颗早忘益铃遗忘了的小小凌霞球。
天寒雪冷,仙岛浮踪。
霁洛归了蓬莱将此事细细禀了长天青,小女娃不经试炼无法拜入宗门便直接由霁洛亲自教导。长天青看霁洛受伤如此之重眉头一皱再皱,亲自为他疗伤许久后才放心地缓了目中忧色,让人扶了他,并带着女娃娃回青沙峰上霁洛的住处木横院里养伤歇息去。
“义父……义母……”长天青负手立在正殿之前面色微沉,久久后却又不动声色地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和那丫头……想来缘分是不浅的。”
长天青凝眉望远,略思之后派人把宗务悉数送到了新命为蓬莱地尊的原授教长老弋钧迟那边去,自己则带了几名同样心忧挂念的弟子一道御剑回了青沙峰,亲自去细探霁洛伤情。
彼时屏炎峰也已更名辗辰峰,是蓬莱地尊即辗辰地尊弋钧迟的住处,其原长老之位是由离少仙接任的。
益铃到了蓬莱便辞了霁洛、阿紫径自回了止水峰,她手里握着梅枝,好不容易才从墨凰背上挪了下去。一不小心伤手沾地疼得差点又飙了泪。
一路小跑往书房里去了,推开门便见着云诀出神地立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面上一贯冷若冰霜,只是眉头轻蹙,似压了极重极难解开的轧乱心结。
“师父!”益铃立时忘掉伤心的事,只顾咧嘴跑到他身侧:“你猜铃儿给你带了什么来?”
空气中流转着浓郁的暗香,云诀微微一怔回了神,夹在那暗香之后亦有淡淡的血腥味入鼻,他心上微沉眉峰聚得更紧,却过了半晌才冷冷开口:“你这一整日都去了哪里?”
益铃一怔,然后低了头。
“铃儿去了木秀峰和月儿师妹玩踢球,可是小黑把月儿的球打飞了,铃儿就和小黑去寻,然后在外面碰到了大师伯的徒弟霁洛,和他在凡间呆了许久,认识了老爷爷和阿紫……之后老爷爷被妖怪害了,是小黑救了我们……铃儿认了阿紫当女儿,和霁洛一起把她带回了蓬莱……最后是小黑把我们带回来了……”
益铃一边依着回忆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一边又默默地红了眼眶,她抽了抽鼻子好歹甩了头不去想老爷爷,伸手把梅枝举到云诀面前:“师父……铃儿知道宿醉不好了……你别生铃儿的气了好不好?铃儿特地给你采了梅花来,你看,又好看又香……”
云诀却未去看花,心上莫名微异地流过了那个名字:霁洛……
不由想起乾坤殿内樱罗林里,那一袭青衫毫不犹豫地飞身挡在瘫坐在地上的她面前,身身为她挡了那碎元无生的一剑。
“师父……”益铃嘴一扁声音里带了哭腔:“铃儿真的知错了……”
云诀心头纷乱地低了头:“为师只是不喜闻香……你的手怎么了?”他立时转了身来,一把抬起她缠满白布的右手。
“啊——疼……”益铃马上飙了泪,痛叫一声。
云诀面色一沉,开浮尘眼一看,气得脸都青了:“你……竟胡来到此境地!”
他只道血腥味轻,许是又磕碰着了,却不想是被梅香掩了大半,一只小手竟全废了!
云诀寒着脸拉了益铃的伤手轻置手心,凝起仙力推过去,益铃疼了一会儿便觉身上多了很多力气,又舒服又顺畅,一遍遍在身体里流,流过之后便全堆到了右手上。白布条立时被撑开掉了下来,益铃睁着兔子眼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血肉一寸寸长了出来,只一会儿竟恢复如初了。“师……师父!”
“可还有哪里伤着了?”云诀虽问着却未等她答,化作赤金色的双眸自顾流转细细查看过来,见了她身上多处擦伤和脚裸上的伤口便又沉了面,运力注入她体内自内而外悉心为她疗过。
便是伤成这样,她竟也一字不提!云诀眸中气郁。
不一会儿,益铃咧嘴大大地笑,原地蹦了两圈后开心地叫唤道:“好了,全好了!一点都不疼了!师父好厉害!”
云诀收回仙力兀自站定,看着她面色却冷到极致:“谁允你如此胡来不知分寸!若再如此……”
“不会了!师父……铃儿知错了……再不乱来了……”益铃赶紧收了笑意乖乖站定认错,好半晌后见云诀未再说什么才小心翼翼地举起了花枝:“师父……梅花……”
云诀寒着脸许久,好半晌后仍是纷乱莫名,不知是因为她的伤还是其它什么……
心郁无力,千丝难理。他低头极是复杂地看着她。
分明……是个孩子……
是他从小看大的孩子,是他公之仙门昭之六界唯一的入门嫡徒……
便是如此……便是如此……
三千乱绪,化水凝思,融在一起,竟再也分辨抽理不出。
他轻叹一声,不由地缓缓伸了手过来,清冷慈悲的神色间无言纷乱难抵。
“手已伤成这样,你是如何将它们折下来的?”云诀取过她手中寒梅,微微心疼地叹了口气,柔了眸色轻声问道。
益铃眸子顿时亮了起来,眉儿一弯诚实说道:“是霁洛给铃儿采的!”
云诀一怔,手不知为何顿住了。
“师父!他为了铃儿伤了右臂,铃儿看着好伤心……”益铃不由想起凡间的事来,吸着鼻子眼眶又红了一圈。
“他待你,确实极好……”
“是啊!铃儿很喜欢他!也会好好待他的!”益铃很认真地保证。
身子一僵,手恍然间竟一松,几枝寒梅轻轻落到了地上。
云诀不明所以地望着,微微怔神。
益铃不以为意,只当他一时未拿好,蹲下身来拾起,理好后又往他面前递去。“师父,他待铃儿真的很好,而且做的酸甜茄子竟比琴姐姐的还好吃,铃儿好喜欢!”
云诀未伸手去接。
微微恍惚的墨瞳深幽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却是想了很久。
益铃眨眨眼,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看着他眉目笑得纯粹而简单:“师父?”
她……
……也罢……也好……
白衣轻颤一下,好半晌,云诀出神地点了下头,似绝非绝的面色分明怔然。像是告诫自己一般轻念了一句什么,他默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缓缓踏步而离。
“师父!梅……梅花……”益铃看着他的背影慌忙唤。
“……我说过,为师不喜闻香!”
从未有过的高声怒喝惊得她心头一震。
益铃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白影眨眼间便离了视线。师父……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