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凰敛翅,如风般在飞雪中轻滑,巨大的身子迅驰如箭,竟似比飞剑更快。
“喂,要出护山结界了。”
“便是要去人间也得寻回来啊,还不都是小黑你闯的祸!”
墨凰耸耸毛,傲慢地仰着大头表示不屑,震翅一瞬,从云天飞雪之中毫不犹豫地俯冲了下去。
景物电掣一般倒退,仙岛、蓝海一瞬即过。益铃只闭紧双眼恨不能钻到墨凰毛里边去。
久久落地之后益铃窝进墨凰翅膀下好半天不肯出来:“冻死了……飞那么快……冰雪全贴到脸上了……小黑你是不是故意的……”
墨凰无赖地耸毛,又扇了一下翅膀,迎面便是一层雪浪罩到益铃身上。
“啊欠——臭小黑!”
一人一鸟自是又拌了半晌嘴,益铃这才愤愤地跺了脚,一脸郁闷地钻进了前面墨凰所指的一片林子里。
以墨凰的体形,自然不可能进得去这种密林。
益铃在林子里钻来钻去,不时便被隐在厚雪堆里的荆棘、枯树枝拌了腿,连着跌了几跤后更是气闷,只恨不能去揪光了林子外边那只大鸟的黑毛……
“那凌霞球想来是个宝贝,不然月儿不会那么急……”她闷声咕哝几句再走几步,一抬头竟看见个穿着厚素袄的孩子,**岁模样,头发乱糟糟,两根小辫搭拉两侧,正抱着那七彩流霞球背对益铃把玩着。
益铃忙奔上前去,看着那孩子笑着开口:“小妹妹,这个球儿是姐姐的……”
那孩子闻声吓了一大跳,受惊般猛地回了头来,顿时巴掌大的一块深紫色胎迹跳进益铃眼里。
“咦?葫芦?”
那孩子懵了一瞬,手里的彩球下一刻便落了地:“姐姐……你……你……”
益铃下时便忘了前招,惊喜地捡了球抱在怀里,一脸歉意地直望着她:“对不起啊,这个球儿姐姐要拿回去,不能给你玩……”
那孩子愣愣地看着益铃的笑脸,看了许久……
眼珠儿便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姐姐……你……你不怕我吗?”
益铃没头没脑地揪头发,疑惑道:“你这么小……为什么要怕你呀?”
“……姐姐没有看见我脸上的诅咒么……”她咬唇指着自己的脸。
益铃伸出一根指头去点了点:“诅咒?你说这胎迹?看见了啊……颜色好深……里面还一条一条的,诡里诡气……确实不好看……”她蹙起小巧的眉头:“可也不吓人啊?”
那孩子又愣住了,许久,眼中便冒出了更多的泪来,试着伸手去碰益铃:“姐姐……”
益铃不解,赤子无尘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正笑嘻嘻地伸了手去牵她的手,便听见身后一声沉喝。
“不可!”
两人都是一震,下一刻,一道青光便从益铃身后疾驰而来,正打在那素袄孩子的额心,那孩子毫无防备,后退一步便直直倒了下去。
小身子向前扑倒,一只手正落在益铃脚裸上,下一刻益铃便惊得跳了起来,脚脖子上像被火烧一样疼得炙人,竟连站都站不稳了。
身后驰来的那人忙一把将她扶住,俊脸沉肃。
益铃正疼得钻心,抬头见了他一时间竟忘了大半,一惊之后,便是喜得眉儿都弯了:“霁……霁洛!”
霁洛面上肃然,二话不说扶她坐下,从乾坤物饰里取出一白瓷瓶倒出颗蓝色药丸令她服下,益铃不明所以,但见他面色寒肃也不敢多问,接了药丸便咽下去。
“脚可还疼?”
益铃诚实地点了点头后便见他英挺的浓眉皱了一皱:“师姐为何会来此地?”
益铃见他面色似乎不善便怯怯小声地把事情向他说了。
他闻言沉叹一声,略带谴责地出口道:“师姐此举实在太过莽撞,竟单独一人便出了蓬莱到了此地,可知此地已是蓬莱岛外距寒海三百里有余的人间荒野,倘若师姐有个什么闪失……”
“没……没事的……有墨凰在……”
霁洛看她一眼,面上却更是不加赞同,仿佛在说,既是如此你此下又缘何还受了伤?
益铃被他看的心虚,只低了头不说话,瞥见地上躺着的孩子才惊醒过来:“霁……霁洛,她……你为什么要打晕她?”
霁洛由她手指看过去,见了那个孩子面上又肃了三分:“年关将近,师父有心结清宗内所接之任,首座师兄分排之后已所剩不多,只是关乎此女之事有些难办,便派霁洛亲自过来处理。”
“她……她怎么了?”
“她天生阴火玄身,丹田能孕化骨鬼火,两手若触有生息之物便会立时被她灼伤,熔殁。若留在凡间必会误伤伤己,因而蓬莱之意是要带她回宗教化,引导善用此能、避免遗祸人间……”
益铃听得大震,不免惊异,正要发问便又听他道:“只不过此行似乎并不如预料中的顺利……一来因为寒海水温上升引来了不少自恃修为不浅、喜水喜温,胆敢靠近蓬莱的邪物,到了此地发现此女异能不免窥伺于她;二来我与几名弟子多次劝说此女都不肯与我等去往蓬莱。”
益铃听得直皱眉:“她为什么不肯去呢……那寒海水温上升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引来邪物?”
霁洛轻锁眉峰:“寒海之水为何升温师姐自己不知,可缘由却全因师姐,若不如此,师姐怎么出得了海底冰牢?”
益铃大震,“因为我?”
霁洛顿了一下,见她面上惊责一时竟有些微恼,下时便转了话题:“想是这阴火玄身诡气甚浓能助邪物,因而引得不少妖物来夺此女,我与几名弟子被她拒绝之后也难就此弃离,窥得妖气便暗中护了她几日,方才那妖物现身几名弟子都去追赶,我担心它半路折回便赶了回来。”
“哦……”益铃低着头点了点头,不知在想什么。
霁洛看她一眼,便转去在那小女孩额上点了一点,下时,小女孩便醒了过来。
她愣愣地看了看两人,瞥见益铃长靴上的烧灼印迹便一怔神,而后转头满是无措地直盯着益铃:“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霁洛蹙了眉:“你明知自己双手异于常人,还去随意触碰他人,伤人不怠,怎可单凭一句无意饰过。”
她一听眼里越发现了无措:“我……我只是想找一个不会被我弄伤的人……姐姐她……一点都不嫌弃我脸上的胎迹……我就想试一试……”
益铃没心没肺地笑开,一派坦率地望着小女孩儿:“没关系,一点都不疼!”
“真的么?!”小女孩信以为真。
益铃一咕噜爬起来,扶着树干就跳:“当然是真……咝——”
霁洛忙把她扶住,目中是显而易见的不赞同:“师姐,不可莽撞!”
小女孩看着益铃,愣了一刻,而后咬着嘴唇咽泪:“姐姐……你还是不要跳了……”
益铃尴尬地看着她。正要说什么,一出口便就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啊欠——”
小女孩犹豫了一刻,闷闷出口道:“外边林子里冷,你们先随我回家吧,我家里有好多药草,给姐姐敷上就没那么疼了……”
益铃正要说不疼,便在霁洛微微寒肃的眸子里咽了声,转而嘻笑道:“好啊。”
霁洛心道众弟子追妖不及若让它折了回来便要大不利,不如护在此女娃身边待众人赶回,如此也可以防万一。
他肃然点头,转而恭谨地面向益铃:“霁洛冒昧,师姐有伤在身,容霁洛抱着师姐前行吧。”
益铃一怔,大而忽闪的眼直直望着霁洛,半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我……我……很重的。”
霁洛不禁失笑,一袭青衫俊逸俨然,曲身便将益铃横抱在怀,一派君子之风道:“师姐多虑了。”
益铃半是新奇半是欣悦地咧齿一笑,一手抱着凌霞球,一手攥着他的衣襟,似乎生怕掉下去。
他低头看她一眼,眉疏目朗,清逸如松。
前面的小女娃便就不紧不慢地领着两人在林子里兜兜转转,往前去了。
益铃在心里知会了墨凰,便让它在这附近候着,自己则躺在霁洛怀里嘻嘻傻笑。
心中直道:他的怀抱实在与师父的大不相同,没有一点冰冷之气,实实的,暖暖的,真舒服,焐得眼皮都有一下没一下地变沉了……
霁洛不时看她一眼,受她脸上笑意感染,竟一时忍俊不禁也露了笑意……
当霁洛抱着她到了那几间矮屋前时,益铃便就真的在他怀里睡着了。
小女孩颇是不安地回头小声道:“我爷爷他脾气很不好,很不喜生人,你们若见了他……听了什么话不要放心上……”
霁洛了然地点了点头,几日暗察下来虽未见那老人动过怒,但相劝那日的暴厉眼神霁洛记得甚是清楚。
女娃儿很是不安地推开了草屋的门:“爷爷……我回来了……”
下瞬霁洛只听得哐地一声,一根小臂粗的桐木拐杖便被掷了出来,从小女孩头顶飞过立在霁洛面前一步远处,杖身直插入土三寸有余。
屋内传出浑厚严厉地怒喝:“我说过了,不许把不三不四的生人往家里带!”
霁洛暗自心惊,平日里未能察出,不想这老人声如洪钟,浑厚硬朗,想在凡间应是武功颇高的一位大家。
益铃正睡得香,听得这声怒吼便被惊醒了,睁着大眼不解地征询霁洛。
霁洛低头对她笑笑,轻淡道:“无妨。”
小女孩闷着脑袋在门口低低地说:“他们不是什么生人,大哥哥前日里来过了,是蓬莱岛上的仙人……”
“既是仙人何以管我们凡间的事!让他们走!”
“那位姐姐被我弄伤了,要给她敷些药才行……”
“既是仙人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小女孩正哑口无言,霁洛便朗然出声道;“老人家有所不知,我乃修仙之人,但在下师姐却只是凡人,因而耽误不得,还请老人家通融一番。”
“可笑!”屋内老人显然是不信,冷冷哼了一声:“你既是修仙之人,她是你师姐倒是一介凡人,你这厮当我老糊涂了不成!”
霁洛略一皱眉,沉声道:“她确实只是凡人。”
“还想诓骗于我!”老人闻言大怒,下一瞬竟一跃而出,灰袍一扬身如狡兔般窜近而来,伸手成爪便向霁洛怀中的益铃攻去。
霁洛一时不察,心下大惊,他一介凡人身法竟能如此之快!侧身闪避不及左臂便受了些擦伤。
益铃顿时怒了,从霁洛怀中腾地跳了下来,还未站稳便把怀里的凌霞球向老人砸去:“老爷爷一点都不讲道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伤人呢!”
老人觉到面前之人身上气息霸邪,便退了一步:“哼,我只想微微试探于你,不想这小子会护得这般紧。”
霁洛闻言略一怔神,微微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益铃却毫无所觉,咄咄逼近老人:“即便这样你也不能随意伤人呀。”
霁洛却忍不住出口道:“师姐,你身带煞气,凡人难以承受,不可再逼近了。”
益铃皱着鼻子瞪了老人一眼,拖着伤脚转身竟是要去扶霁洛。
老人看着两人忽而冷笑道:“你们这一对师姐弟,倒真恩爱的很。”
益铃不明所以地皱起眉,疑惑道:“恩爱?什么叫恩爱?”
霁洛有些尴尬地看了看益铃净无点尘的大眼,转而淡道:“师姐不必多想,老人家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哼。”益铃对着老人没好气地轻哼。
小女孩见益铃走路已是不便,不由心生愧对,忙上前扯自家爷爷的灰布袍子:“爷爷……姐姐不是坏人……先让他们进屋敷点药吧。”
老人哼一声,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
这小姑娘刚刚出手确实毫无功力,可却身带煞气?
不过……这两人,男的正气凛然,女的心如赤子,倒有几分仙人的做派……
想罢,狠狠一甩布袍,自顾大步进了屋去。
小女孩会意,脸上不由一喜,忙催促两人进来,引着进了一间颇是干净的里屋。她手忙脚乱地帮着把益铃扶到床榻上,很是不安道:“大哥哥和姐姐先坐着,我这就去寻些药草来。”
霁洛运气行身,催动自身真气运转,只两周天,左臂上的小擦伤便自动愈合了。
益铃看着,眼中有神,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摸,而后开心道:“真的好了!”
几番相处霁洛自是知道这个名昭六界的师姐其实心思单纯,一如赤子,便就笑了笑答道:“此伤甚轻不足挂心,倒是师姐的伤需得谨慎,毕竟是鬼火,若被诡气浸骨则多伤身,虽已服下固元丹但最好仍细细处理一下。”
益铃正要说没事,便见小女孩提着个竹篮迈了进来:“大哥哥,这几样药草都是爷爷亲手种的,他若不慎被我伤了便会悉数捣烂了敷上,不过几日就好了,不如让姐姐试试……”
霁洛接过来一看,竟都是一些人间难寻的清正仙草,正与阴诡鬼火相克,不由对那老人生出了几许赞赏之意。
“谢谢你了。”
“大哥哥不用客气,姐姐是被我弄伤的,我碰不得她,你自己帮她敷上吧。”
霁洛想想也是,便不多推辞,接过竹篮搁在一侧,便曲身半跪在榻前,小心地为益铃褪去鞋袜。
烧连在皮肉上的长袜一被拉下,疼得益铃差点飙了泪,水汪汪地大眼瞅得霁洛一阵局促,只得出口安抚道:“师姐忍着点,不时便好。”
益铃点头,看见药草在他手心里瞬间如炖,而后一点点被他覆上了自己脚裸上的伤口。他又变戏法似的扯出一根白布条,细细地为她把伤口缠好。
益铃出神地看着他忙活,皱了皱小巧的眉,忽而道:“我……我是不是以前认识你?”
霁洛一怔,微微笑道:“师姐何出此言?”
“我一见你时,便觉得心上乱乱的,疼疼的,极是惶然紧促,好像我曾害过你、欠过你很多东西一样,后来又见了你,看见你笑我便觉十分开心,心上才不疼不紧了。”益铃想了想又道:“我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亲近了你便十分安心十分开心,想要看你笑,不喜欢你受伤。”
霁洛的手猛地顿住了,这一番白话又真挚的话分明是**裸地表白,他不由僵了僵身子,低着的头上耳根子都染上了些气血上涌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