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厚的夜幕在山林之上落下,精灵们扎起营帐燃起篝火。费伦捧着一些刚做好的热食走进王帐,帐内点着灯但寂静无声。费伦轻轻把捧盒放下,转向行军床边。瑟兰迪尔卸除了铠甲,正合衣卧着。听到响动他微张眼眸问:“有事吗?”“刚刚收到卡洛芬德林的消息,蛮人的大军开始进攻河谷镇了,但刻意绕开了密林河口,看来是忌惮我们的部队。”瑟兰迪尔点点头,“让卡洛芬德林继续坚壁防守,不要轻易出击。”“是。”费伦答应。瑟兰迪尔这时抬起目光,又问:“有莱戈拉斯的消息吗?”费伦的神情变得有些闪烁,“抱歉,陛下……王子殿下他大概……”瑟兰迪尔注视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传令官,忽然轻笑了一下摆手,“你不必为我的儿子说抱歉。”费伦不由语塞。
瑟兰迪尔收回注视,略无力的将手背搭向自己昏沉发热的额头,目光飘向帐顶,却仿佛不是看向那里染开的光晕而是望着极遥远的地方。过一刻他问:“费伦,你出生在多瑞亚斯,对吗?”费伦赶紧应声:“是的,陛下,我出生在迪欧王加冕的那年。”“那你对多瑞亚斯的印象应该很淡。”“多瑞亚斯城破时我还年幼,我对欧西瑞安的印象更深一些。”费伦回答。瑟兰迪尔的目光慢慢变得深邃起来,眼中闪烁着光芒,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费伦抬眸看着自己的主人,见精灵王的脸上罕有的露出迷蒙的神情,平日的犀利锋芒都在昏黄光晕中隐去了。
“隆德尔的溪地……艾莫斯的山岗……真想再回到那时候,尝尝明尼莫尔的醇酒,看看七河之地的美景。”瑟兰迪尔低语着叹息一声。费伦的眸心动了动,“我曾经跟隆德尔的绿精灵学过如何捕鱼。”“是吗?”瑟兰迪尔垂下手,转过眸光,“我只知道你是出色的猎手,却不知道你会捕鱼。说起来,我也见过埃勒斯族人的渔船一条接一条划出芦苇荡的情景——他们拖起水下的渔网,阳光和白鱼都在网眼里跳跃。”“是的,秋天白鱼肥美,每一网都不会落空。不过,我还是觉得使用钓竿或者鱼叉比较有趣,”费伦兴致勃勃的接道,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似乎太多了些,露出点尴尬的神情,“咳……那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伎俩。”“小伎俩?”瑟兰迪尔悠悠的反问。在精灵王审视的目光中费伦讪讪的垂下视线,“那时候我父亲在军中服侍欧瑞费尔先王,我却没什么志向,也没有像样的营生,平日只是喜欢狩猎和闲逛。遇到绿精灵捕鱼我常在一旁观看,他们后来热心教我,因此各种捕鱼的方法我都懂一点。”
“原来是这样……”瑟兰迪尔沉吟一下说,“难怪我在军中第一次见到你已经是东进的途中。”“东进时我也只是个小小的军需员,没有机会追随您和埃勒林大人。”费伦干脆惭愧的低下了头。“哦?”瑟兰迪尔似笑非笑,“那等米卢迪尔成年,我让他直接做莱戈拉斯的传令吧。”听精灵王突然提起自己的儿子,费伦不禁一愣。瑟兰迪尔又接着说:“到时候你和我就住在阿卡德纳,每日在溪边打打猎钓钓鱼,再喝喝酒,过点悠闲的日子。”费伦听得加倍愣住。见自己的传令官没有反应,瑟兰迪尔轻轻挑眉,“不愿意吗?”费伦这才反应过来,面带迟疑的开口:“我那小子总是闯祸,要学会服侍殿下恐怕还差得远……况且,陛下您放心离开林山?”
“还有什么不放心呢?”瑟兰迪尔说着神色变了。他忽然咳嗽起来,吃力的侧过身体。费伦赶紧半跪为他背后塞上靠枕。直到一口鲜血呛出,剧烈的咳嗽才逐渐缓和。瑟兰迪尔一面平复气息一面放松下来,低头瞧着地下的血,半晌他挑了挑眉。“我看下次再有战事,你们还是跟随莱戈拉斯算了。不管怎么说,我的儿子英俊、机灵又有主意……”“陛下!”费伦情急唤道。“密林是时候迎接更年青强大的国王了,”瑟兰迪尔没有抬头,兀自盯着那血迹说下去,不过片刻他又露出嘲讽的笑,“啊,我忘了前提是……我们的大英雄乐意长长久久待在密林的话。”
“陛下……”费伦躲开目光不忍看精灵王的笑容,一阵哽咽后终于红了眼眶。君臣两人在重重灯影里相伴沉默着,过了许久,费伦才勉强收住眼泪开口:“等这一战结束,我就陪您长住在阿卡德纳吧。您千万别再为国事操劳了,都交给殿下去处理吧。您只要安心静养,一定可以恢复的。”瑟兰迪尔又咳嗽几声,调整身体让自己靠卧得更舒服一些才微微眯眼说:“我对自己的状况很清楚。不过……索伦要以为我只会缩在林山,任人侵夺我的土地那他就想错了。”说着精灵王转过目光,深邃的眸子里重新闪现一点光芒,唇边也再次现出笑意。“刚刚听你说愿意陪伴我,我很高兴。见你回到林山那天也是一样,我很高兴,费伦。”
洛汗,伊多拉斯的金宫殿内。骠骑军刚刚结束圣盔谷之战和联手树人对萨鲁曼的讨伐,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在堂皇的宴会厅里举行。王女伊欧玟捧着金杯缓行到希优顿座下,头一个向骠骑王敬献美酒。希优顿接过金杯,又示意全场子民与宾客共饮。甘道夫在艾辛格的时候已经和众人作别离开,坐在首席的是阿拉贡。他起身举杯,其他人也都紧随其后,大家共同为苦战得来的胜利和为战死的勇士们干杯。一杯饮尽,宴席的氛围转向了欢乐。金雳端着两杯酒找上莱戈拉斯,见对方一身银色的礼服先撇了撇嘴。“想不到你父亲给你的小布包里还藏着件这么漂亮的衣服!”莱戈拉斯抬手亮出精工细作的袖口刺绣,得意的端详,“我们密林裁缝的手艺可不输给孤山或者河谷镇的。我父亲一向考虑周全,他教导我——礼服也算是战衣。”
金雳不由瞅一眼自己身上的旧皮衣,干瞪了瞪眼,自从圣盔谷一战后他和莱戈拉斯便微妙的较着劲。“先别提衣服了,说正事!之前战场上你是靠耍赖才弄了个和我平手,否则我的战绩是砍杀四十二个半兽人你只有四十一个,你已经输了!不过呵呵,现在你没有机会耍小聪明了,我要在众人见证下公平和你对决!”听到这番话莱戈拉斯低头斜睨金雳,“你的意思是要和我斗酒?”“一人一杯,谁到最后还站着谁就赢了。”金雳一身豪气的把冒出泡沫的陶杯重重放在莱戈拉斯的面前。莱戈拉斯从未喝过啤酒,对这酸涩的气味不太满意的皱了皱眉。
“二位要开始吗?”伊欧墨这时笑着探过身问,“我来给你们倒酒。”这位骠骑元帅经历了圣盔谷的出生入死,已经和远征队员们结成了莫逆之交。莱戈拉斯挑眉对金雳说:“战场上我可没有耍赖,不过你要是不服,我给你机会。斗酒么,我还没有怕过谁。”于是一只只陶杯被斟满啤酒又递到莱戈拉斯与金雳手中,两人都迅速的仰颈饮尽。刚开始,围观的骠骑战士都为两人大声叫好。可随着桌面上积攒的空杯堆积如山,大伙都睁大眼睛忘记了出声。连倒酒的伊欧墨都迟疑起来,每倒一杯眼神都带着询问,怀疑两人是否还能这么恶斗下去。
金雳明显有些站立不稳了,又一杯酒下肚他红着眼露出诡异的笑容,“啊,金雳要和浑身毛茸茸的女矮人游泳!”这莫名其妙的胡话引来围观众人的哄笑。过一刻莱戈拉斯也停止了饮酒,满目好奇的盯着自己的右手,反复搓揉着指尖。“奇怪,我的手指居然有些发麻……我想我大概是醉了。”莱戈拉斯说。金雳顿时哈哈的大笑起来,朝四面人群说:“看,我早料到……他酒量不行!”可话音才落他忽然两眼一番,直挺挺仰面躺倒下去,他身后的围观者赶紧散开。伊欧墨见状长呼口气拧紧酒桶的开关,莱戈拉斯则朝他调皮的眨一眨眼:“他完了!”
结束这场斗酒,莱戈拉斯又转向厅内寻找阿拉贡,恰好见洛汗王女向阿拉贡敬酒。白公主今日着了盛装,她没有挽发,垂至腰际的微卷长发如金色河流般华丽——莱戈拉斯认为她是自己所见过的人类女子中最美貌的一位。然而这点柔美并不影响她的英姿勃发,倒是那张平日里如冰霜般清冷的面孔在对着阿拉贡时竟隐隐现出一丝红晕。此刻公主双手捧着酒杯,里面的酒由她先饮了一小口,之后敬奉给阿拉贡。阿拉贡面露一丝迟疑,不过还是在公主饱含期望的注视下接过了酒杯,按照洛汗的礼仪饮尽。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有些尴尬,等阿拉贡转身离开公主,果然从不远处伙伴的俊脸上看到了别有深意的笑容。阿拉贡自嘲的摇摇头,上前揽住莱戈拉斯的肩膀,莱戈拉斯不反对的跟随他到大厅之外的回廊下,这时两人才相视一笑。
夜风飒飒吹送着暖意,寒冬终于过去了。有仆人捧着托盘过来,托盘里是照洛汗王的吩咐为贵宾专门准备的红酒。阿拉贡和莱戈拉斯各执一杯,转身面朝夜幕下的荒原。“为这一战干杯,感谢你在城头射出的一箭救了我一命,感谢到此时此地你还陪伴在我的身旁。”阿拉贡说着邀莱戈拉斯共饮。莱戈拉斯执杯欲与好友相碰,可忽然他的手腕颤抖了一下,酒杯翻倒在地上!“你怎么了?”阿拉贡关切的问。“奇怪……”莱戈拉斯满目疑惑的看着地上的碎片与流淌的酒液,轻轻握起双手,“难道我真的醉了?”“你在圣盔谷受了伤,对吗?”阿拉贡露出紧张的表情——他发现精灵好友的脸色变了,从未见过的苍白。“那只是一点皮外伤,差不多痊愈了……”莱戈拉斯的眸光闪动着,“可我的心里突然觉得很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正在远方发生!”莱戈拉斯说着翻身跃出围廊,他的阿罗德正在院子里散步。见莱戈拉斯翻上马阿拉贡也紧随着上马,宫廷守卫不敢阻拦他们,两匹骏马就这么一道奔出伊多拉斯奔向东方的荒原。莱戈拉斯故意挑选了一处高丘攀登,等上到顶处,他立马极目远眺。在侧的阿拉贡并不知道自己的伙伴望见了什么。
“大河如往常一样奔流,森林一片安宁,树木与山岗都在星光底下睡着了。”莱戈拉斯喃喃的低语。可过一刻他抬手按住胸膛,眉心紧皱,“我觉得这里好痛,阿拉贡,可这儿明明没有受伤。”阿拉贡惊诧的转过头。“受过重伤的是我的父亲……”莱戈拉斯满面忧虑的说下去,“我在猜想这是否意味着什么……我的母亲现在又行到了哪儿,我是否应该……”就在阿拉贡欲要回应的时候,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哒哒。两位伙伴回首南顾,从这高处连阿拉贡也一眼望见了自南向北疾驰的两匹快马。为首的骑士披着深绿色的斗篷,底下套着锁子甲,头盔的前方镶嵌一颗银星,手中握一支黑色的利器。这位骑士显然也极为敏锐,发现了高丘上的他们,开始呼喊骠骑王的名号。“那是刚铎的传令!”阿拉贡神色一凛。“他手里拿的是黑箭——最后联盟的信物。”莱戈拉斯补充道。
与此同时黑森山口,数之不尽的半兽人正集结成军。仿佛蝗虫塞满生病的田野,这些半兽人也塞满了整片森林。除了少数是从山谷内退出的残兵,大部分都是刚刚自多尔哥多和更南面的褐地赶来的援部。被他们围绕在当中的是一小片林间空地,那儿燃着篝火并堆着一些印有白掌的木箱。虽然多尔哥多的重装精锐部队已几乎全部葬身在深溪谷中,但论规模的话,现在这支部队人数几倍于前,更加强大可怖。不过,这并非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士兵们举着火把推推搡搡的挤到一起,残部和增援部队口角,发生碰撞时彼此露出獠牙低吼。只有在提到某个名号的时候众人才咂咂嘴缄声不语——因着某种共同的畏惧而保持住了“战友”之间的和睦。
时间渐逝,终于一阵阴风窜过树林,让习惯生活在黑暗中的半兽人也瑟瑟发起抖来。他们一圈圈下跪,刚刚的强悍凶残全都不见了,此刻如一大堆没有骨头的鼻涕虫,对即将降临的邪恶顶礼膜拜。而邪恶的中心——一团被阴风送来的黑雾快速在那几只木箱之上打旋。不久黑雾聚结成人形,两道光芒自双目的位置射出。半兽人已全都诚惶诚恐的跪好,只有一名躬身上前。这名半兽人双手捧一条黑色的连帽长袍,头也不敢抬的为主人披上。等衣袍裹起这具高耸恐怖的灵体,兜帽下的空洞发出一个令人汗毛直竖的声音:“敌人现在怎么样了?”
刚刚献上斗篷的传令官缩头缩脑又带点谄媚的神情回答:“主人英明,一切如主人所料!溪流中的魔法已经完全解除了,但那些可恶的精灵仍然藏在山中没有撤退,看来是铁了心要阻挠我们的大军北上。”“没什么可担心的,那个精灵王就要完了。”戒灵说着抬起自己的右手,一枚黑晶石的戒指在那儿闪耀发光,映得他仅余白骨的枯手也隐隐在黑暗中现形。“敢跟我斗法术!这种愚行真让我怀疑他是否是个艾尔达。除非同样拥有魔戒,否则没有谁能够承受魔君赐我的力量还全身而退。”说罢他又睥睨跪伏在自己身前的半兽人,“接到命令的部落都赶来了吗?”前排四名部落首领通通答“是”。
“很好。”戒灵挥动袍袖伸展右臂,一把长剑凭空出现在他手里,剑锋于暗夜中仿佛燃烧着的苍白火焰。“那些精灵不是喜欢放火么?就让他们见识下西方的邪火。”剑灵端详自己手中的剑,吐出一道刺骨冰冷的吹息,所有木箱的顶盖都被阴风掀开——箱子里堆满大小不等的黑灰色弹丸。靠前的半兽人全都探头探脑的朝箱子里瞧,他们早就听说了那是来自艾辛格的邪物。戒灵缓缓伸出长手,抓起其中极小的一颗投向篝火。不想火苗刹那间转为耀目的白金色,竟腾燃蹿升到数米高,一下烧着了乔木的枝桠!噼啪作响声里大树下的半兽人吓得四散欲逃,但立刻被自己的首领谩骂呵止。
戒灵恶毒的嘶嘶笑起来,在这恐怖火光中对四名半兽人首领下令:“围山放火,把瑟兰迪尔和他那些愚蠢的手下从深山里烧出来。如果他们逃走一个,我就把你们扔进去烤熟!我要看到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绝望景象——这些精灵,一个也不能活着回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