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雷波尔的大门再次出现在瑟兰迪尔的俯视下,和他一道站在冬夜寒风里的是巴德。精灵们在河谷镇的城墙上插起许多火把,夜晚的巡逻任务很快被海拉尔布置下去。“索林还活着,我们得和他谈判,”巴德说。与精灵相差无几的目力让他发现了埃雷波尔大门前新修筑的高墙工事。瑟兰迪尔亦望着那堵墙,唇边浮起一丝轻蔑的冷笑,“如果索林愿意谈判,就不会费这么大工夫建一堵没有入口的墙了。”“但为了避免战争,我得去见他。”巴德的神色很凝重,他不仅代表着未来的河谷镇,也受长湖镇的托付。长湖镇镇长以主持重建为由没有随兵,一股脑把讨要赔偿的责任推到了巴德肩上,认为巴德一日没有成为河谷镇的镇长,就仍是自己的下属,而巴德并没有推诿。瑟兰迪尔淡淡瞥他一眼,说:“明日我会让费伦和你同行,我也有要求向索林传达。”
离开岗楼回到搭好不久的王帐,瑟兰迪尔发现火盆里的碳已经烧红,长桌上也堆了一些图卷和文件,看来费伦已经整理过行李。他走到桌边,不久嗅到空气里飘来草药的苦味,随即扔下图卷说:“为我卸甲吧。”他身后的精灵很快放好托盘,走过来为他解除佩剑与披风。对方近身的那刻,瑟兰迪尔发现来者是陶睿尔不是费伦,腰甲卸去后他干脆在行军凳上坐下,好方便个子不高的养女能够顺利为他卸除上身的铠甲。整理好解下的胸甲,陶睿尔又恭谨的跪在他脚边卸解护臂与护腿,动作轻捷又熟稔,看来是常常为莱戈拉斯穿卸甲衣的缘故。瑟兰迪尔垂眸看着她,见她额头上和手腕上仍有淤青。“去医官那儿拿点伤药涂一涂,”瑟兰迪尔说。“我没事了,陛下,”陶睿尔仍跪着轻声回应,面色有些惭愧,“都怪我自己……处置不当才会落水,还累及殿下赶赴长湖。”说罢她抿一抿唇,才抱起全副铠甲,回身整理好挂在帐篷一角的架子上——那儿还放着权杖及刚刚解下的安加赫尔。做完这些她重新把托盘捧过来,碗里的药还是热的。瑟兰迪尔拾起饮尽,过后问:“费伦呢?”“有人类发现了从前的兵器库,费伦和莱戈拉斯殿下都去查看可用的兵器了,”陶睿尔恭敬的回答。
“那你也去吧,去陪着莱戈拉斯。”
说完瑟兰迪尔直视养女,似乎在等她行礼退下。可这个命令显然不在陶睿尔的估计之内,女精灵愣怔的侍立着,神色有些迟疑。瑟兰迪尔收回注视,起身到桌边展开一束束图卷,无波无澜地说道:“莱戈拉斯告诉我,你在长湖镇遇袭的时候表现得很勇敢,做得很好。”陶睿尔眸心动了动,稍稍抬起视线。瑟兰迪尔再次瞥向她,似乎只是陈述一桩事实,“我的儿子很在意你,陶睿尔,越来越在意,不惜违抗我的命令也要去找你。”陶睿尔兀的一惊——莱戈拉斯蹲在巴德家窗沿上朝她狡黠微笑的模样仿佛仍在眼前,她却完全没有想过对方是如何离开密林的。
“我不许莱戈拉斯去找你,因为你很可能已死或被河水带离了国境。你能理解我不愿自己的儿子、密林的继承人置身危险之中的心情么?”瑟兰迪尔语气平缓的说。“是,陛下,”陶睿尔本能地回应,之后却几乎无法维持镇定,连呼吸都轻微颤动。在她听来,这番话已是十分严重的指责,而精灵王的静默对她来说更是漫长的煎熬。“有时候,你和卡洛芬德林对莱戈拉斯的影响甚至会胜过我——”瑟兰迪尔忽然停止了翻阅,文件的动作,自嘲的笑笑,又摇头。陶睿尔咬着唇绷直了身体,像要解释又不敢开口。瑟兰迪尔见状不由好笑,安抚性地摆一摆手说:“我不是要怪你,陶睿尔,我是希望……你不要辜负莱戈拉斯的这份感情。”说完他转过头审视自己的养女,但意外的,那张清秀姣好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表情,反而现出另一种难言的复杂——低垂的冰蓝眼眸里,眸光犹豫闪烁着。“你不愿意?”瑟兰迪尔皱起了眉。他看到陶睿尔低下头,并在自己的目光中微微躬身,以相当恭敬的礼仪回答:“我从来不敢、也不曾对殿下有任何与侍卫身份不符的奢想。”“……如果我允许呢?”女精灵的耳尖在红棕色的发丝里颤动了一下,“也不会有。”瑟兰迪尔凝眸注视她很久,神色渐渐冰冷,“我要你作为侍卫,以你的性命去守护我的儿子,但不要再给他并不存在的希望。”
第二日天明,巴德与费伦佩着武器策马离开了联军的营地。他们一道越过河流、穿过谷地,一直走到埃雷波尔的门前。所有矮人早已等候在高墙上,索林如今戴着祖先的金冠,穿着黑色毛皮缝制的王袍,万分威严的睨视着脚下的来使。“你们这样全副武装的来到山下王的门前,想开战吗?”他大声质问。巴德策马向前了几步,回应道:“索恩之子索林,我很高兴看见你和你的同伴还活着。可是山下王,你为什么要像走投无路的穷寇一样把自己关在门内?我们并没有要与你为敌,而是来公平谈判的。”索林神情倨傲看着他,“你要谈什么?”巴德沉着脸说:“王上,恶龙毁掉了长湖镇,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此外我也是吉瑞安的后裔,你的宝藏中有一部分是史矛革从河谷镇抢来的东西,我难道没有资格和你讨论这件事吗?在你寻求协助的时候长湖镇给了你们船和物资,你们到现在还吃着那些包裹里的干粮。可镇民们得到的回报是什么?到目前为止,只有灾难和死亡!你不认为自己应当做出补偿吗?”
巴德的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比尔博以为索林也一定会表示赞同,但他显然低估了这段日子里日日沉溺于宝藏对索林的影响——他的欲望已积涨到湮没理智的高点。“没人有资格分享我族的宝藏!”索林大喊道,“等时机到来,当初长湖镇的人们给予我们的协助和货物,都会换算成黄金还给他们。但是,没人可以强迫我们送出一分一毫。当我的门前驻扎着一个军团,我不会进行任何谈判,尤其那还是一些精灵!我还记得密林的瑟兰迪尔那副傲慢的嘴脸,记得他如何苛待我们,精灵根本没有资格到这儿来!”
这时费伦偏头致意说:“山下王,我来这儿正是要传达瑟兰迪尔陛下对您的问候和要求,而您刚才所说的话我也会详实转告。陛下要我传达他的谕旨,你们应当在两日之内交还我族的珍宝——那条被恶意扣下的星光白宝石项链,相信您和下属整理宝藏的时候一定不会忽略它。陛下说,如果他不幸未能如愿,将亲自来城下向诸位致意,请相信密林的弓箭手和长枪兵会很愿意为您增添更多不愉快的记忆。”
费伦的话让索林怒火中烧,但他还算有一丝清醒,转而对巴德说:“你要是真心想和我谈判,就把精灵部队赶回他们的森林,然后放下武器再来找我。”巴德却冷冷回答:“精灵王是我的盟友,在我的同胞流离失所的时候,是精灵伸出了援手,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我们愿意用两天时间等你收回刚才所说的话,如果你还想像你的先祖那样得到附近居民的尊敬和服从,就改变主意吧。”
巴德与费伦走后索林变得十分阴郁,其他矮人也都沉默不语。寒冷漫长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索林依然逼迫大家为他寻找阿肯石。到夜里的时候,矮人们发现联军的营地移动到了山脉之间的平地中,距离埃雷波尔更近了。地面燃着一堆堆篝火,岩壁间回荡着人类的说话声,夹杂其中的还有精灵弹奏竖琴的乐音和甜美的歌声。这些美妙的声音飘向他们,仿佛连空气都跟着温暖起来。比尔博不禁想起藏在林山的那些日子,他也曾溜出地宫大门偷看精灵们聚会,在星空底下嗅闻树木的香气。而现在,他却只能待在这个黑暗、恶臭的要塞里,和大家许多天都没有开心的交谈过,洞穴里一派死气沉沉。比尔博想要离开这儿了,和他一样动摇的有奇力、菲力和巴林,他们小声议论着索林的固执,奇力希望能以朋友的身份来接待人类和精灵。但索林不愿听这些,他后来从宝藏堆里取出了一把黄金竖琴,弹奏起一首属于埃雷波尔的乐曲。曲子的声调有点像比尔博第一次在袋底洞听到矮人们唱的那支,而这一次他们唱道:
在那黑暗高耸的山脉下,
国王终于回到家,
他的敌人已死,恶龙阵亡,
此后所有敌人也会这样倒下。
宝剑锋利,长枪尖锐,
箭矢飞快,守卫森严。
哦,迷失的同胞们,同心协力齐回防!
哦,翻山来的铁履,同族之王需共仗!
快回古老洞穴的所在,
国王就在大门前等待,
宝石满地,黄金成袋,
阿肯闪亮,皇冠耀眼。
国王终于回到家,
在那黑暗高耸的山脉下,
恐怖恶龙已阵亡,
此后所有敌人都会这样倒下!
这首歌让矮人们重新兴奋起来。索林开始计算与铁丘陵之间的距离,以及丹恩如果接到消息立刻出发,需要多少时间抵达孤山。但比尔博的心情越来越低落,歌曲、谈话的内容都让他觉得非常的不安——大家似乎都已经准备好要迎战了。另一方面,荒原上联军的营地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老人一身灰袍满头乱发,骑马闯进营地的时候被人类卫兵拦下来。他很快翻下马背问:“这里由谁负责?”巴德从篝火边起身,走向他说:“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老人微眯着眼四处张望,过后才回视巴德,问:“瑟兰迪尔在这儿?”巴德疑惑的看着这个直呼精灵王名字的老人。然而不等他答话,对方已提起手杖径直走向精灵们的营帐,“快,带我去见他!”
王帐里放好了两张靠背椅,瑟兰迪尔身着便袍坐在其中一张里,莱戈拉斯侍立在他身后,而另一张被安置给了巴德。老巫师倒不介意站着,他在帐篷当中滔滔不绝,讲述着这些日子在多尔哥多发生的激战。巴德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惊险神奇的魔法交战,更加难以置信古老传说中的魔君索伦仍然活着,而且被眼前这位巫师证实已在多尔哥多复生。“我确定那是索伦,他没有死!他还在寻找他的戒指!”甘道夫激动的说。“你的意思,是几百年来盘踞在多尔哥多的亡灵法师一直是索伦?!”莱戈拉斯问。甘道夫点点头回答:“恐怕是的。”莱戈拉斯急忙看向父亲,却意外发现精灵王神色如常。
“那么,你就是特意跋涉到这儿来告诉我这件事的?”瑟兰迪尔淡淡挑一挑眉。甘道夫被问得一怔,吞下口唾沫说:“难道你还看不出这一系列的关联吗?那些追杀矮人的半兽人和史矛革勾结在一起,而背后无疑是索伦在操纵。”“哦?追杀索林的半兽人都是谁?”瑟兰迪尔问。“我认出了阿佐格之子博格,”甘道夫说。“原来你也在场,”瑟兰迪尔神情玩味的看着巫师。甘道夫无奈的顿了顿,之后说:“不管怎样,你觉得这件事会因为恶龙死了就结束吗?索伦有更大的阴谋!多尔哥多的沼泽地被掏空了,战争即将来临——那是对抗真正的邪恶。你们和矮人的过节应当放下,各自退让一步保全你们的兵力!”巴德听得一脸惊讶,也向瑟兰迪尔投去征询的目光。瑟兰迪尔回瞥他一眼,不动声色的起身走向摆放酒器的桌边,一面斟酒一面说道:“巴德,你大概并不了解巫师这种人。他们总像冬夜的惊雷一样出人意表的现身,说些风雨欲来令人惊奇的话。可有时会发现,雷,只是雷而已。”说话间瑟兰迪尔已经倒好三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巴德,另一杯给了莱戈拉斯。巴德一贯阴沉的脸上不禁出现了笑容,莱戈拉斯则神情复杂,而甘道夫生气的说:“我保证绝不会是这一次!”说着他大步走出帐篷,走到星空底下去。“半兽人的部队正在挺进,敌人调用了全部的力量,而他们的主人想要得到孤山!这不仅仅是为了山中的宝藏,还为了它的战略位置。如果北方大陆因此受到魔君控制,那我们都有致命的危险。敌人擂响了战鼓,黑暗又要降临了!”瑟兰迪尔此时亦走到帐外,和他一道望着四面空茫的荒野。“那么你告诉我,敌人的大军在哪儿?”瑟兰迪尔看着哑口无言的巫师。
等甘道夫被带去休息,巴德也离开,留在王帐中的莱戈拉斯朝瑟兰迪尔问道:“Ada,您为什么不相信米斯兰达?”瑟兰迪尔瞥一眼自己的儿子,说:“你误会了什么,莱戈拉斯。我并没有否定米斯兰达的话。但就算亡灵法师是索伦,也不代表我应该照他的主意退兵。他和索林是一伙的,你看不出吗?东征的主意多半是他出的,长湖人应该找他也索要一份赔偿。”莱戈拉斯听得一怔,想了想才又说:“但也许我们退兵能让人类和索林更顺利的谈判,让米斯兰达也去劝说索林。”瑟兰迪尔冷冷笑了一下,之后目光凝注在灯火上,只见一只飞蛾在光晕里振翅挣扎。“我等太久了,莱戈拉斯,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莱戈拉斯还要再说,他的父亲却摆一摆手,“我累了,你退下吧。”
第二日,山谷里起了大风,气温骤然下降,这让索林的心情更好了。“看着吧,”他说,“就要下雪了,严寒和风雪会让人类和精灵尝到苦头的。他们会发现在野地中很难承受这样的天气,在我即将到来的援军和恶劣天气的两面夹击下,或许他们在谈判桌上的立场会软化。”现在离联军定下的期限还有最后一天,索林下令打开武库,每个矮人都可以随意挑选合用的兵器与装备。比尔博无精打采的坐在一只箱子上,看矮人们忙着试穿铠甲。忽然,索林唤了他一声,比尔博跳下箱子走过去。其时索林正站在存放最上等装备的洞穴里,换上了一身镀金的重甲,腰间插着镶嵌红宝石的斧头,看起来威武又庄严。等比尔博走近,索林从宝箱里拉出一件柔软的、银色的锁子甲,亲手为他套在了身上。
“巴金斯先生!”索林愉快的说,“这是我对你的感激,也是你得到的第一份报酬!这件锁甲是我凯萨督姆的先祖用秘银打造的,据说很久以前曾穿在一位未成年的精灵王子身上。它又轻又坚韧,能在任何危险的情况下保护你!”比尔博低头打量身上这件宝物,发现搭配在一起的居然还有一条镶嵌珍珠与白宝石的腰带。“索林……”比尔博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林抬手握住他的肩膀,“别拒绝,这代表我的友谊,在外族中已经很难找到像你这样忠实的朋友了。等击退敌人,我会和你分享更多的黄金珠宝。”“可你不必要打仗的,不必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比尔博说,“外面包围我们的精灵至少有上千人,更别说还有数百名长湖镇的渔民,我们真的能守住埃雷波尔吗?”索林看着他阴沉的笑了,“请永远不要低估矮人。”
与此同时联军也在备战。人类从河谷镇的废墟里找到了不少兵器,利用这两日都磨砺出了锋口,巴德领着剑士们进行操练。甘道夫坐在一旁的石块上吸着烟斗,神情凝重的看着某些人笨拙的动作。过了半日,当他瞥见精灵马队经过,急忙出声唤住了行在队首的莱戈拉斯。莱戈拉斯示意陶睿尔带队先行,自己下马走到甘道夫身边。打量着巫师脸上的新伤,莱戈拉斯遗憾的说:“米斯兰达,你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甘道夫呵呵笑笑,用烟斗指一指身旁说:“能坐下陪陪我这个老头吗?”莱戈拉斯于是坐下,和他一道看人类操练。不久莱戈拉斯就看得直撇嘴,“这些人到战场上恐怕和送死没有差别。”甘道夫却说:“不要小看人类,在邪恶面前,每一股正义的力量都非常宝贵。”
“米斯兰达,你想告诉我什么?”莱戈拉斯瞥向他问。甘道夫慢慢的吸着烟斗说:“索林不能死,孤山无主会引发大乱。邪恶势力现在正觊觎着孤山,不,不只是孤山,夏尔、洛汗、瑞文戴尔、洛丝萝林,甚至刚铎……这些地方都可能会沦于战火。从北方连绵的群山到南方广阔的海港,魔王的野心在于整个中土。”莱戈拉斯不禁皱起清秀的眉,“你说的那些地方,除了瑞文戴尔我都不曾见识过。我们密林精灵只是希望守护自己的森林,保卫国土。”“可是索伦让你们如愿了吗?快六百年里他不断腐蚀着森林——你们再清楚不过,没有谁能够独自抵抗索伦的力量!精灵、人类、矮人和中土一切善良的生灵,唯有再次联合起来才有可能战胜这邪恶。而你的父亲,却在这时候想和索林开战!”莱戈拉斯轻轻呼出口气,长久的沉默不语,过后他说:“父亲不会让战争爆发。在这之前,矮人就会屈服。”甘道夫却摇摇头,“索林总说不要低估矮人,我看,我们尤其不能低估他的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