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迪亚回到这里已经一周时间了,离开队伍后她就脚步不停地朝这里赶来,思前想后,整个世界似乎也只有这里才能容得下自己,只有这里才有亲人好友存在,虽然他们都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地下,化作枯骨。
近在咫尺却不能交流,不能触摸彼此,生与死的界限,彻彻底底地将两个世界隔离开来,只能用充满痛苦的心看到墓中的人,看到他们还活着,活在满是痛苦的记忆中。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放下执着,放下痛苦?放下这段沉重的记忆?托尔他能走出悲伤,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是我太脆弱了吗?”
寒风呼啸而过,这是世界对他的唯一回应。
她就像这样,成了雪白世界的一体,不动。
白雪盖在了她的身上,如给她披上了一层外衣,这外衣没有温暖,只有彻骨的寒冷。
过了许久,她才记起,自己好像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下山,和往常一样的路,魔人会缩在山体中,但是今天,有一部分魔人却在外面,背着装备行囊,一副要离开这里去往别处的样子。
领头的魔将正是赞普罗的心腹,他看到了卡迪亚,皱着眉头说:“人类,我劝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
“为何?”卡迪亚问。
“你的同伴在艾鲁巴夫干了大事,让我们一族损失惨重,魔王陛下发怒了,他亲自执掌兵权,跳过了赞普罗大人对我下达了调动命令,我只能带走这五十个亲信,剩下的士兵会留在这里,来接替我的是巫师团的人,他们和赞普罗大人是完全对着干的,你如果继续在这里逗留,会有危险。”魔将说道。
听到了同伴,卡迪亚的眼神微微一亮,忙问:“看来他们是成功了,那他们有没有人牺牲?”
“据我所知,并没有。”
卡迪亚伸出了手:“给我点食物。”
魔将皱眉给了点食物,那看起来不是人类可以吃的,不过卡迪亚并没有嫌弃,他转身继续朝着山上走去。
魔将再没有说话,因为赞普罗和夜芒的一点小关系,他才能容忍一个人类在山顶生存,该说的他都说了,如果她继续执迷不悟留下来送死,那也和自己没有关系。
做到了这种地步,也算对得起赞普罗大人的交代了。
……
魔将说的,卡迪亚又岂会听不进去?
不过离开了这里,她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也不想去。
她已经决定要将余生留在这里了,不管碰到什么样的危险,都不会逃避。
就这样,她重复着之前的活动,继续守护在这里,守护者亲人朋友的亡魂。
新来的魔将很快就统领了这里,他继任后就直接带着人来到了山顶,好像早有预谋,结果却碰到了卡迪亚。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类?”他大吃一惊。
然后,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对着卡迪亚发动了攻击。
被黑气侵扰,让卡迪亚的杀气有时候会非常严重,她将这群魔人士兵全部杀掉,只留一个魔将逃回了半山中的山体空间中。
现在就离开这里的话,还是可以逃得掉的,可是,那个魔将会不会毁了这些坟墓泄愤就难说了,所以她不会逃。
没过多久,大军就集体出动了。黑压压的围满了山腰,一步一步向上逼近。
六百多的魔人,看到这个数量的瞬间,卡迪亚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将会在这里终结。
后悔回到这里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她只是遗憾,为不能继续守护心爱的大姐而遗憾,
事已至此,只有战斗了吧?
多久没有像这样,握过这对冰冷的凶器了?
看着手中的匕首,她浅浅一笑。
在这一瞬,仿佛红色的玫瑰,有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美。
天空中,云层破开了一道缝隙,一缕阳光穿过漫天雪花,照射到了这座山顶之上,为这雪山顶上的孤魂带来了生命中最后的温暖。
但大雪依旧在下,魔人依旧在冲锋。
一个刺客,迎来了她生命中无可逃避的那一场正面战斗,如她的师父摩罗·萨巴客那样,堂堂正正地从阴影中回归,走向了死亡。
由黑暗而生,潜伏于阴影中,不断夺走鲜活的生命,而后,总有失手的一天,在阴影中孤寂死去,没有人在意他们,也没人关心,如一根浮萍,在水中,在泥中,在土中,在无人走过的角落脱离群体,脱离人这个群体,孤独一生。
死后不被人记住,才是最可悲的死法,骨头堆在路旁,走过之人冷眼旁观,被狗叼走一两根,甚至孩童拿在手中当玩具。不要说记忆,连最起码的形状都将不复存在。
所以,摩罗萨巴客并不算可怜之人,有个徒弟永远记住了他。
卡迪亚也不会可怜,即便枯骨堆在这渺无人迹的雪山之顶,也有人永远记住了她,如昔日之颜,如朝朝暮暮,有人深爱着她……
不断有魔人倒下,不断有鲜血淋洒在她的身上,不断有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
她如同发了疯一般,用最凌厉的手法,将一个个敌人送下了地狱。
那表情就像是,如果匕首不管用了,就会用牙齿撕咬一般,让和她对上眼的魔人,无一不胆寒颤栗!
被砍倒了,会挣扎着爬起,爬不起来了,会在地上翻滚,不会屈服,不会放弃,这里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净土了,她不容许这里遭到践踏!
红色染透了她的衣服,她披头散发,如同疯魔。
魔人没有死绝,但他们不像继续战斗下去了,没有人愿意和疯子战斗,哪怕那疯子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魔人退出了高地,他们拿出了弓箭,准备用远程攻击,为这一切画上句号。
卡迪亚趴在地上,起身后又倒下,她挣扎着,却再也起不来了。
她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永远地失去了。
她趴着移动,冰冷的雪花拂过伤口,她却仿佛没有知觉。
铺满大地的雪层,她所爬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红色的痕迹,那红色中,还带着从腹部伤口中流出来的内脏碎片,简直触目惊心。
一个魔人想要开弓给她最后一击,却被魔将扇了一巴掌。
“安静点,渣滓们,仔细看着那道身影,不要把她看成是一个人类,一个女人,把她当成战士!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她还在战斗!看到了吗?她在和自己战斗,她想要去某个地方!不,她是想要回某个地方!安静地看完,在我下令之前谁再敢多此一举,我会当场劈了他!”魔将喝道。
二十多米的距离,她爬了半个小时,她的肉体早已坏掉,让她如此坚持的,是灵魂深处凝聚不散的爱。
终于,她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翻越崇山峻岭,回到了她该回的地方。
她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撑起了自己的身体,翻过来,靠在了弗莱娅的墓碑上。
松了一口气,而后气息渐渐衰弱。
我回来了,大姐……
你还在等我,真好。
今天的阳光好温暖啊,就像你的怀抱,暖暖的,舒服得我动都不想动了啊!
我们是从什么时候起认识的呢?记不清了啊,懒得去回忆,懒得用脑思考了啊……
今天的日子真好啊,我终于终于等到了,你看大姐,小精灵和托尔来了,他们在祝福我们,啊,小精灵好可爱,我们一起用他当抱枕吧……帕蒂森一副两个他都想要的表情呢,你说该不该揍他一顿呢?还有拉托加,大姐你就不要老说把我赏给他做老婆这种玩笑了好不,我可是你的哦,不属于其他人哦!
大姐啊……穿婚纱的我,漂亮吗?
我一直深爱着你,一直一直……
……
那束阳光一直照耀着卡迪亚,雪峰的孤魂走的时候并不会寒冷。
她眼角含泪,一脸的幸福,她的灵魂在最后的幸福中,得到了净化。
魔人沉默着,目送一位战士迎来她的终局。
白茫茫的世界,雪不停,风不停,唯有那束阳光,安静又温暖,仿佛指向天堂的路,带走了那渴求幸福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