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瑾突然想起往日和唐鸿上仙的一次谈心。

整个仙界都知道唐鸿长老对李昭昭不一般，甚至是过分热络。

天界的神仙对这么一个新晋的修为高深的人本是巴结的态度，后来看她没有半分想占营派的心思，且孤傲清冷，不屑与人呼朋唤友的一起玩乐，于是上前攀附交谈的人也越来越少。

这些神仙对她忌惮，还有一些，……不大明显的孤立。

修瑾向来不参与暗潮汹涌的党派之争，他自身是个寒潭一样的冷性子，但久处天庭，也常是顺了这里的人情风景，表面会做做温和的样子。

他犹记得那天唐鸿和他说的话——

“她和你还是不一样的，昭儿只是看起来心狠，那也不过是这孩子自小没受过他人一点爱护，习惯了冷情冷性，”唐鸿眸光深远，像是陷入了回忆中，

“她飞升来天庭的第一天就看见我了，她因为是凡人升仙，身上还是在下界似的装扮，浑身血迹泥污，巴掌似的一张脸上只有黑亮亮的一双眼睛干净明朗。

好像还是在下界受了不少苦，手脚上捆绑着婴孩胳膊粗的铁链子，走起路来铛铛作响，”，唐鸿把酒壶撂在地上，随势一躺，枕着胳膊看九重天上的灿明的寥寥寂星。

“那天我也是从下界上来，一行天兵押着她和我遇见，旁人都低下头来和我行礼，唯独她没动，只向我颔首示意便不再多言。”

修瑾偏头一笑，这确实是她，永远都不认低人一等的骄傲。

“黑压压的一片跪下去的人，就她一个站的背嵴笔直。我见了这么多凡人飞升的，都是一上来天庭诚惶诚恐的低伏之态，遇见天兵侍从仙婢都要深鞠一躬，独她是个例外，我走时从她身旁过，你知道她怎么做的吗。

那日我在下界做仙法神力已虚，步子飘浮不稳，被她看出来，我余光里瞥见她一瞬间想要伸手扶我，最后又罢了，只悄悄地拢过她脚上的铁链，让了更多的地方，……怕绊倒我。”

“我是明白的，……她，她是恐身上衣服脏污，污了我一袭白袍，故而缩回了手。”

“我走时留意到她，她一直小心的，目送我走远才跟从天兵离开。”

修瑾嘴唇无声翕动：

“她是个好的。”

如此也可解释，她为什么一直没有认下这门别人巴不得赶上的“天上掉下来的”师徒之约，李昭昭从凡间什么世故没见过，她定是知道仙家暗地里对她的不容，不想拖累这个心热的上神。

记忆被扯远，待修瑾缓过神来忽的看见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水光潋艳。哭的小声几乎没有泄出声响，拼命压下去的那些委屈，晕在了眼角

通红一片

莫名让修瑾万年未有波澜的心，忽然疼了一下，是被细细麻麻的扎了的感觉。

他缓缓走上前，走至她身边，伸出手来扶起她来。

待他陪她历劫完毕，回到天庭，他一定好好待她。

两人是天定姻缘，她就算不愿意，修瑾也会守在她旁边，再也不叫她有今日的委屈模样，

蓦地，他低下头——

她纤白细软的手拉住他的手，

她脸颊羞红，道：“师叔，慢点，我……我腿麻了。”

修瑾在她抓住他胳膊，虚虚半靠进他怀里，温热的甜香气吹在他下颌时失神了一刻，半途听她这样说，才正过色来。

“……那你先缓缓罢。”扶着她的手不好松开，任她抓着，只是脸扭向一旁。

修瑾忍不住爆了句脏话

她的胳膊方才碰到了他……嗯……

他避开她的手，想悄悄把腿拢上掩盖……确是不敢有大动作让她察觉到异样

他那张如清冰似美玉的脸，是李昭昭未看到的不似往日平静温和，鸦青色的墨发悄悄藏盖住的是彷佛会滴血的耳尖。

“师叔，师叔？”李昭昭叫了他几声，“那个，你可以放开我了……”她戳了一下腿，已经缓过来了，但师叔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她有些担心。

“师叔，您没事吧？怎么脸这么红啊……”她站起身来，和师叔告辞，一转身发现师叔好像……很不寻常的样子。

嗯，走路姿势也很奇怪。

修瑾听到一声差点没栽下去，努力稳了稳声线：

“……无事，你也早些回去吧，”

说完就逃也似的加快步子，“咣”的一声关上了扇门。

李昭昭不明所以，摸摸鼻头，也就趁着昏暗蒙蒙的暮光回她的小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