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嘴护法俯冲,与那巨蟒错身而过,红缨枪只在其表皮蹭出点点火花。那鸟嘴护法顿时怒不可遏,鸣啼一声,收了双臂彻底化作褐身黑白羽翼大鸟,振翅高飞一阵,又再俯冲。
此一番双爪直袭蟒首左目,那巨蟒慌忙闭眼侧头,双爪好似利刃一般刺入蛇皮,待抽将出来非但抓下两块鳞甲,还带出一片血肉。
薛振锷瞠目不已,这佛门护法果然有些门道,只是这鸟儿到底是何名堂,怎地这般凶厉?
身旁王冲元道长说道:“凤头蛇凋!这般身形,化形尚且不全,只怕起码百五十年道行。”
“凤头蛇凋?”
王冲元侧头说道:“振锷可知饮鸩止渴?这凤头蛇凋便是传闻中血中有剧毒的鸩鸟。这凤头蛇凋极擅捕蛇,食蛇如嗦面,性情凶厉,等闲不得驯化。惠慈和尚修成三神通,又得此妖助益,倒是可拖延上一些时辰。”
薛振锷诧异道:“惠慈和尚可修成如意通?”
王冲元摇头,言道:“佛门六神通,漏尽通以下,如意通最难修。老道数十年见闻,还从未听闻有先修成如意通者。惠慈修的是天眼、天耳、他心通。贫道料定惠慈必认定贫道无以为继,惠慈这才出手阻拦怪蟒。”
佛门神通最为不讲道理,道门修行循序渐进,先有根基再行拔高,便是符咒、剑术也得反复习练才得进境。和尚们整日吃斋、念佛、打机锋,一朝顿悟便可修出神通。
薛振锷至今也不知这佛门神通是源自和尚己身,还是来自外力。他曾问过掌门真人向求真,向求真也不知其底细,是以此问至今存疑。
凤头蛇凋本就为蛇类克星,缠斗起来极其凶顽,三元帅得此帮手,顿时将那巨蟒压着暴揍不已。
王冲元略微舒缓一阵,旋即掐诀念咒一番,江中三元帅顿时攻势放缓,不求降妖,只求拖延。
此时惠慈和尚乘着竹竿飘至巨蟒身前五十丈,其足下竹竿迎风破浪竟岿然不动。惠慈和尚一托手中金钵,那金钵嗡鸣一声顿时径直飞起。
俄尔悬于半空,钵口朝向怪蟒,旋转嗡鸣中放出一道佛光来。那佛光照在怪蟒身上,顿时好似初雪遇烈阳,霎时间升腾起阵阵白雾。
怪蟒嘶吼一声连忙藏身水下,却又被杨元帅驱赶得不得不冒头。
再看那惠慈和尚,盘膝趺坐竹竿之上,一手掐兰花指,一手竖于胸前,口中梵文经书诵念而出,其声并不如何宽厚,落入人耳却好似有别样魔力,让人恨不得屈膝跪伏于梵唱之下。
王冲元冷哼一声:“梵音迷魂!”手掐法诀,默念静心咒这才将心绪压下。随即转头看向薛振锷,却见其好似不曾听闻一般,双眼径直盯着江心斗法。
王冲元诧异道:“振锷不曾听见梵音迷魂?”
“自是听得到,只是听不出个数,不知其意。”
王冲元眨眨眼,旋即料想薛振锷既为真武真修,下山游历必有师门赠其法器,说不得薛振锷不受影响便是托了法器之能。这王冲元却哪里知晓,论及神识,其修行四十年之功也比不过如今的薛振锷。
这边厢斗得翻江倒海,一时间却难以分出胜负。那怪蟒防得住金钵佛光照耀,却防不住梵音迷魂,斗得一个时辰,周身煞气顿时被化去几分,出手之时犹疑不已,几次三番错过良机。
怪蟒似有所觉,拼着尾巴被杨元帅斩出豁口,潜入水中卷动江水,顿时掀起十几丈巨浪,朝着惠慈和尚砸将过来。
惠慈和尚便是铜皮铁骨也受不得这等巨浪,当即停了梵音,手中手印变化,一掌打出,口中喝道:“吽!”
轰!
巨浪翻滚而来,勐然停滞,其上硕大掌印浮现,迎面十几丈巨浪随即溃散,两侧巨浪翻涌,恰好避过漳湖镇袭在周边山峦上。一时间轰然作响,山石乱滚。
出得此掌,惠慈和尚顿时面色萎靡几分,天上巡梭俯冲的凤头蛇凋来回兜转,试图引那巨蟒往上游走。
可那巨蟒却有几分狡黠,每每朝西挪动一段,转瞬又会兜转回来。
道门有承负,佛门有因果。惠慈和尚身后便是漳湖镇,若不挡下巨浪,这上千条人命便要记在惠慈和尚头上,是以方才不得已才硬接了一掌。
若换个地方,以惠慈滑不留手的性子,哪里会这般费力不讨好?
王冲元也看出此节,当即与三元帅沟通,三元帅当即上下齐攻,逼着那怪蟒一路朝上游挪移。
这番急攻,三位元帅身上金光顿时暗澹不少,挨了两下的马元帅更是身形虚幻起来。
当日与魔修交手,陈德源所赠桃符中跃出神将金火天丁,薛振锷亲眼见过金火天丁与那魔修斗法,自然知晓身形虚幻,只怕这马元帅无以为继,眼看便要散了应身。
而今三元帅、一蛇凋只与那怪蟒斗了个平手,若少了马元帅,只怕情形便会倒转。
身旁王道长面如金纸,伤了肺脉,一、两日间难以召三十六帅应身,到时单凭惠慈和尚一人,哪里斗得过这等巨妖?
薛振锷心中焦急,那寒月剑得其半数神识,早已与其心意相通,当即振颤不已,好似要破鞘而出。
北岸之上,一众红头法师早已退避山上。陈六郎等看得江中斗法,不禁目眩神迷。闾山术法诡异,根基却是五营兵马。这五营兵马脱胎自猖兵,来源自然与猖兵相类,得自山中山精野怪、孤魂野鬼。
看那江心中,三神将各有神通,凤头蛇凋凶顽无比,那和尚更是一掌打破十几丈高的巨浪。
先前闾山一脉尚且桀骜,看了当下斗法才知道门、佛门手段,远非闾山可比。
有红头法师丧气道:“这等神将,只一人便可敌千军万马,我等放出五营兵马,也不知折损多少才能将其击破。”
林九姑嗤笑道:“击破?此等神将只是应身,只消施法道人尚有法力,一张符咒打将出来,神将应身再现,只怕再多五营兵马也难以敌得过。”
有人道:“九姑这般说辞岂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五营兵马不济,我等只消苦心操练,将其练成天兵,料想一营天兵必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击破道门神将。”
林九姑冷声道:“芳林胜境高六郎费数十年苦功方才炼出天兵十余,尔等便是有高六郎之姿,又有几个数十年炼出一营天兵?”
李四郎道:“若习练阴阳二气法有成,得人仙之姿寿元可至一百二,得地仙则长生久视。看来日后这阴阳二气法不可落下。”
有人道:“那劳什子阴阳二气法这般玄妙?”
李四郎道:“玄妙与否我不敢多言,只是陈六郎月余光景便已筑基。薛道长有言,陈六郎只消按部就班,三年后必可修至炼精化炁之境。”
陈六郎此时收回目光道:“此事赞且不提。先前还好薛道长连翻阻拦,否则我等夫人教此番命丧怪蟒之口者不知凡几。”
此言一出,方才从点穴中恢复过来的两名红头法师顿时羞愧不已,直道:“我二人欠下这等恩情,来日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报还薛道长恩德。”
陈六郎道:“薛道长刻下正为那道人护法,我等受薛道长恩德,总要帮些手才是。”
林九姑却道:“师父莫闹,五营兵马煞气太重,我只怕放将出去,非但无益,反倒坏了事。”
“这……”
一众红头法师计较一番,却一无所得。这等大妖只在传闻中听过,而今亲眼得见却是束手无策。
此时江心又生变故,怪蟒腹中翻涌,喷吐出如墨浓烟,毕元帅沾染几分,顿时金光暗澹;马元帅避之不及,径直叹息消散。
亏得杨元帅藏身水下,只是斗了快两个时辰,这会子杨元帅也难以为继。饶是蛇凋克制怪蟒,少了马元帅牵制,凤头蛇凋这会子却再不似方才那般轻易得手。
几次扑击,非但不曾伤了怪蛇,反倒被浓烟沾染,伤了左爪。
惠慈和尚见此,当即念动咒文,金钵佛光一收,有如倒卷般将那如墨浓烟一股脑收入金钵之中。
便在此时,自西北方一道流光闪过,继而停在薛振锷眼前。薛振锷伸手,那流光顿时化作纸鹤符咒,其背嵴另插一黄符。
薛振锷知晓这是师门回信,只是心中纳闷,真武向来不擅符咒,怎地此番求援师门还给了黄符一道。莫非这黄符是让自己逃命?
心中存疑,摘下黄符,展开来一瞥,入目所见并非寻常道门云篆,反倒是云篆天书。
其上笔画勾连,十余字彼此重叠,薛振锷一眼看将过去,只辨认出神、变、存、炁、空、无、极,剑几字,那黄符陡然生变!
其上符阵骤然放出霞光,一道青烟脱符而出,径直寻了薛振锷的泥丸宫撞将进去。
薛振锷猝不及防,当即闷哼一声,只觉金煞自泥丸宫外溢,游走周身经脉,剑指痛彻心扉!
只须臾薛振锷便知晓了这符阵之意,想来是王师兄胡乱组合,错有错着,将摆出存法符阵。此符阵别无他效,唯能将当面人所施之法存入符阵。
眩晕褪去,薛振锷定睛再看,黄符上空空如也,再无云篆天书文字。
与此同时,薛振锷身上一股不属于他的金煞剑气四下游走,正欲破体而出。
感知那股剑气,寒月剑苍啷啷一声自行出鞘,似欲与其争锋。
此时便听王冲元道长说道:“振锷,我再施一符,料想过后必反噬己身,还请振锷护我身躯避走。这怪蟒……怕是斗不过了。”
薛振锷忍着周身剧痛道:“老修行,不知可否借剑一用?”
王冲元背后背负一柄桃木剑,却是开坛做法所用,哪里比得了寒月剑?
闻言,王冲元略微诧异,却也解下背负桃木剑,递与薛振锷道:“振锷要用拿去便是,只是振锷到底意欲何为啊?”
捧剑在手,薛振锷略略安抚寒月剑,将其放在船板之上,起身笑道:“斩妖。”
“啊?不可——”
王冲元话才出口,就见薛振锷纵身冲天而起,身形前倾,右手桃木剑缀于身后。
青色道袍迎风烈烈,逍遥巾两条箭带随风乱舞。随即桃木剑横于胸前,薛振锷自身气势攀升,泥丸宫中蕴藏那一道剑气尽数灌注桃木剑内。
向求真这一剑蕴藏金煞之炁,饶是王冲元这柄桃木剑并非凡品,刻下也禁受不住这道剑气。桃木剑表皮毕波乱响,只消再迟上片刻便会化作齑粉!
下方王冲元生生吞下后续话语,被那气势惊得瞠目结舌,只呢喃道:“人仙!”
惠慈和尚还在前方驱动金钵,心有所感,当即转头观望,一观之下顿时失神:“人仙!”
剑气尽数灌注桃木剑,薛振锷身形略略一滞,恰在此时怪蟒甩尾打飞凤头蛇凋,转头张口便将毕元帅咬住。
薛振锷闷声发喊,手中桃木剑一剑挥出。
这一剑,无色无形,沿途所致万物辟易。自薛振锷身前十丈,下方水波左右二分,快逾奔雷般斩向怪蟒;
这一剑,无声无响,偏引得方圆十里一众剑器齐齐振颤。薛振锷身前空气好似被这突如其来的剑气斩成虚空,待左右空气合拢,竟引得雷鸣阵阵;
这一剑,有我无敌,转瞬斩中怪蟒,自其首斩至其七寸,再入水三丈,怪蟒周身鳞甲片片纷飞,露出红嫩血肉,看似只是将其重创。实则剑气透体而过,绵延百丈,径直将对岸滩涂犁出三尺余深、四十丈远、逐渐变浅的剑痕;
这一剑之下,怪蟒妖丹左右二分,神魂崩散,哀鸣都不曾发出一声,老大身躯略略摇晃,旋即砸入水中。
江心波涛聚散,片刻后百丈巨蟒浮尸水面。
一剑斩出,薛振锷只觉好似神魂离体,周身经脉没了金煞依旧隐隐作痛,泥丸宫中神识躁动不已。手中桃木剑寸寸龟裂,化作齑粉随风消散,至于半尺剑柄握在手中。
身形飘落,薛振锷试图脚踩波涛借力回返小船。哪里想到,先前剑气导出引得气海中真炁随之附着桃木剑上,刻下丹田气海空空如也。
薛振锷暗道一声苦也,霎时间坠入水中。好在其前世极擅游泳,此身略略适应,这才破水而出。
双臂奋力划水,过得半晌薛振锷才重新上了船。那王冲元瞠目盯着薛振锷,好半晌没言语。
薛振锷晃了晃手中残存剑柄,尴尬道:“这却是贫道不是,折了王道长桃木剑……”
那王冲元却道:“真武向求真,已得偃月神术三分真意。来日偃月神术复出,必出自真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