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天上如同棉花似的浮云,一块一块的消散开来,有几处竟然现出青苍来。
已经立秋了,可是这天气却非同一般地反常,整个林安城闷得跟口大蒸锅似的。
微微有些小风,却夹着伏天一般的暑热,已悄悄在人们的腋下、腰间送信而来。
茅伟志的单衣全被汗贴在身上,今天因为上朝,单衣外面又罩着一身官服,热得他汗流浃背、晕头转向。
昨晚那个请求增兵的奏章已经在朝堂上掀起轩然**了。
只听赵将军与众文臣吵得涨红了脸,秦承泽被热得脸色苍白,坐在皇位上不知在想何事。
“陛下。”赵将军已忍无可忍,“此时再不出兵,必将白白错失良机。”
“赵将军。”这次是淮扬府知府出来,与赵将军力争,“此刻纵使收复东河,万一胡人再次逼近,你拿什么去守?”
赵将军道:“东河平原地势平坦,可会战,有本将军与夏侯将军带兵,两万兵员,据守东河,进可取苏北、徐州等地,退可守天险长江,何须惧之?”
赵将军说完,转头看看队尾的夏侯琅。
夏侯琅这时当然是要挺赵将军的,他出了队伍,点点头,算是同意赵将军的意见。
“此事绝不可贸然行动,你们打完以后呢?”淮扬府知府问道。
“后续如何处理,我们不管。”夏侯琅澹澹道,“我们只管打仗。打完要谈判还是要议和,都是你们的事,否则要文官来做什么?”
一语出,文武百官大哗,茅伟志心中好笑,夏侯琅极少上朝,每次上朝也都是站在武官末尾之处不吭声,不料今天会说出这等话。
“陛下。”淮扬府知府又上前一步,躬身道,“今年自五月起至今,便未曾下过一场雨,若再出兵攻打胡人,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旷日持久,将生出变数。”
秦承泽望向孙兴,孙兴叹了口气,不做声,秦承泽又看茅伟志。
赵将军眉头紧蹙,一时间朝堂上无人吭声。
“胡人不会反击。”茅伟志忽然开口道。
孙兴看茅伟志,有点意外,他微微眯起眼睛,轻轻摇头。
茅伟志知道孙兴是在警告自己,此刻他朝秦承泽进言,便无异于以整个政事堂的立场表态。
可是他心中有数,因而向孙兴点点头。
“何出此言?”秦承泽问茅伟志,却盯着孙兴,后者眯起了眼,坐在元老的御赐座椅上,似是闭目入定养神。
茅伟志也知道孙兴这个态度,算是默许了自己在没有与他沟通的情况下,直接进言,便旁的都不管了,直接朝众臣说:“咱们先看看地图。”
内侍取出地图,展开,上面是江州、淮扬府一带的地图,以及胡族各部落占据江北的情况。
“现在胡人并非铁板一块,胡人各部落之间不合已久。”茅伟志道,“各部落的势力互相制衡,形成各自相抗,却又相协的局面。”
没有人说话,都看着茅伟志。
茅伟志又道:“五月江北一战,胡人军队被攻破,想必有的部落兵力遭到重创,但是还有队伍却毫发未损。所以那些部落现在想必也明白事实——他们入侵中原容易,但在咱们有准备的情况下,要打过长江,就很难了。”
赵将军插口道:“事实胡人也未进过中原,各部落的战力又分配不均,所以实际上不足惧,真正难对付的,是攻破上京城的那支胡人军队。”
“对。”茅伟志道,“现在占领江州以北的是攻破上京城的那支胡人军队的一支先锋部队,但他们大军还在原来的地方迟迟未过来。只有少量的先锋部队驻军此处,各位大人,觉得他们是想做什么?”
茅伟志问完这句,扫视群臣一眼,发现有的人心里明白,有的人不明白。
如御史大夫、翰林院等一众文官官员,是不明白的。
而夏侯琅、秦承泽与孙兴、赵将军等,甚至张安,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都没人说出口。
“在和匈奴人谈判。”张安道。
“正是如此。”茅伟志道。
“这只是一个猜测。”秦承泽说,“我们情报不足,谁也不知道是否就像赵将军分析的情况。”
茅伟志道:“陛下总要赌上一把的,关乎国运,从来就没有十成的把握,瞻前顾后,只会错失良机。”
秦承泽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茅伟志却又不客气地说:“若情况真如我们所推测,攻破上京城的那支胡人部落要是和匈奴达成新的同盟,利用前面胡人大军的败亡,趁此内部的动荡,一统塞外胡族,那么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有很多。”
“假设,”茅伟志又强调道,“假设攻破上京城的那支胡人部落正在谈判时,自己的大军在东河受到咱们的突袭而全军覆没。首先,匈奴会怎么想?”
“其次,他们会如何做?”茅伟志又道。
在场又静了下来,茅伟志朝孙兴点头,站了回去,茅伟志知道自己说话根本不用说完,只需留给众人去判断——匈奴的反应必定是嘲笑丢盔弃甲的胡人,不会再与胡人联盟。
而攻破上京城的那支胡人部落将一怒北上,调集军队,攻击江南。
但长江以北不是他一家的,还有其他的各部落。
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地盘,他们若想从中原南下大战,就势必要与其他胡人部落达成同盟。
于是这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攻破上京城的那支胡人大军根本就过不来。
汉人在此刻偷袭,将搅乱胡人各部落之间微妙的平衡,这也是赵将军进攻江北以前,孙兴便设下的一连串布局。
“散朝罢。”秦承泽似有点烦躁,“明日再议。”
赵将军勃然大怒道:“陛下,不能再拖下去了。何以如此优柔寡断?”
“散朝。”秦承泽也怒了,喝道。
赵将军脸色阴沉,转身出殿,沉闷而凝滞的空气中,带着他令人压抑的步伐声。
秦承泽离朝,众臣纷纷下了早朝,天阴沉沉的,闷得茅伟志心情烦躁。
但这阴云预兆着一件事——要下雨了,起码大旱不会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