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伟志的心里通通地跳,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将军道:“我这就入宫去,茅伟志,你去不?”
茅伟志回过神道:“我先等等,这里还有事务要安排,这样,唐博你跟着赵将军去上朝……”
唐博颔首会意,赵将军知道茅伟志要给孙兴安排后事,便点头离开。
众官吏心思各异地去晨课。
茅伟志心中五味杂陈,回入后院去。
孙兴闭着眼,也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
茅伟志上前到榻畔,低声道:“先生,前线来了消息,已迎回二帝了。”
孙兴缓缓喘气,哆嗦着睁开双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抓着茅伟志的手,转头望向他。
茅伟志这下什么都明白了,孙兴一口气撑着,只为了等前线的消息,如今听见二帝归朝,终于能放下了。
茅伟志忙朝外面喊道:“把众官吏都叫来,先生要吩咐后事。”
孙兴仍是说不出话来,听到消息后颇有回光返照之景,大门一开,众官吏蜂拥进来,满满地站了一地人。
茅伟志带头跪下,众官吏跪了一地,俱恭敬俯身。
孙兴临到最后时限,脸色却好看了不少,神情镇定自若,手指轻轻叩了叩床边,茅伟志抬头,将桌上纸笔取来,交到孙兴手里。
孙兴抖抖索索,竭尽全力,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先生可还有话朝弟子们说?”茅伟志又道。
孙兴现出笑容,将笔交给茅伟志,握着他的手指。
他喉头轻轻一响,闭上双眼,驾鹤西去。
享年七十三岁
政事堂内哭得呼天抢地,茅伟志捧着宣纸,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打湿了孙兴的遗嘱。
多年前他便早有准备,见过无数次死亡与悲欢离合的茅伟志,有时甚至怕孙兴离世时,自己承担不了。
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没有想象中的震惊,也没有想象中的痛不欲生,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就像在谁都没有料到的地方,所有事情正在轻轻地,有条不紊地发生着,孙兴将所有重任逐一交卸,早在他重建政事堂的那一天便已有打算。
孙兴孑然一身,如今走得潇潇洒洒,末了只留下一句诗。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茅伟志不知为何悲从中来,哭得几欲作呕,压抑了许久的感情,终于在孙兴死去的这一刻尽数宣泄出来。
他哭着起身,竭力镇定,写告文,通知六部。
又派人去朝上禀告秦承泽,写条子,预备文书,丧唁帖。
待得众官吏哭完退了出来,茅伟志又进去陪着孙兴的遗体,让人烧水,给孙兴擦身。
寿衣是早就买好了的,茅伟志亲自给孙兴处理遗体,片刻后外面又通报,陛下早朝退朝,带着文武百官过来了。
秦承泽在外面厅上等着,按规矩不能贸入,以免帝王龙气冲了鬼魂,令孙兴死后不得安生。
唐博亲自进来,协助茅伟志给孙兴的尸体擦身,换好寿衣后,外面扛着棺材进来,收敛孙兴。
盖棺的一刻,政事堂内又哭了起来。
哭了整整一个上午,悲天抢地的,棺椁钉上,停灵。
茅伟志带着一众同僚系上孝带。
秦承泽这才亲自过来,执弟子礼朝孙兴一揖,文武官员上前三拜。
“茅伟志呢?”秦承泽问。
唐博答道:“在里头收拾先生的遗物,这就叫他过来。”
秦承泽道:“我过去算了。”
茅伟志流着泪收拾孙兴的遗物,又发现孙兴生前写的两封信,原来后事早有安排,就在茅伟志回到政事堂的那天。
一封是安排政事堂之事,让秦承泽权衡所用。
若茅伟志能用,则考虑以茅伟志带领政事堂并领右相一职。
若茅伟志不能用,则茅伟志调任御史台,唐博任政事堂众官吏首,余人为辅,袁沐才可暂领右相一职。
另一封则是分配遗物,收藏字画之物,尽数予唐博。
而满室藏书,皆予茅伟志。
文房四宝中,孙兴曾抄写过的《弟子规》,其余给政事堂官吏一人分一本,书房上好的兔毫笔,每人一杆留念。
蓝田玉、鸡血冻等印石随葬。
一方霞云青烟紫乌目的砚台,背后铭刻“大道无为”的宝物,乃是二十年前天子钦赐,赠予陛下。
唯愿陛下看见此砚,能时时念起流落北方的父兄,励精图治,收复中原。
“还有什么。”秦承泽说。
“没有了。”茅伟志答道,“临去时交代了这幅字。”
茅伟志将那两句诗给秦承泽看,秦承泽点头道:“你留着了。再把这封信收起来,还有谁看过?”
茅伟志略一沉吟,知道秦承泽有自己的安排,便答道:“除了我之外应当没有。整个政事堂,只有我和唐博能进先生房中,唐博应该不会来翻看。”
秦承泽接过第一封信,正要撕了,想想却又收了起来。
茅伟志问:“右相一职这就空着了,你打算让它继续空下去?”
秦承泽低声道:“不,我要让你当宰辅,你切记不可朝其余人提及你先生的这封信。我会着人伪造一封,当朝宣读,就说孙大人推荐的你。”
茅伟志大惊道:“不行。我今年才几岁?这么说,别人一定不服!”
秦承泽蹙眉道:“所以会用孙大人的名义来说,你怕什么?我当上皇帝的时候也没多大,我需要有一个人帮我,也该将你提上去了,以后你就坐你老师的位置……你要是当心,我会让杜淳之出来参政,他做左相这么久,一直因为国丈和孙大人的缘故,没有怎么参与国事,你要是担心,我让他站你前面,也好为你遮挡一二。”
茅伟志心里十分不安,毕竟这事决议太大,虽说也是极好的机会,可假借孙兴遗嘱,终究是对死去之人的极不尊重。
不过如果杜淳之能出来参与政事,确实比自己一夫当关的好,毕竟他的年龄和资历比自己强,又是秦承泽的岳父,当然比自己要更得人心。
茅伟志又道:“你不可急在一时……”
秦承泽自若道:“不怕,我都想好了,先将我哥那事给平了,才好说你这事,你放心了。还有些时日,这些日子里,你就先准备准备。”
秦承泽拍了拍茅伟志的肩膀,眼中带着期待。
茅伟志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违拗他,只得忧虑点头,秦承泽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