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下班点了,我收拾了一下办公桌,走进院子,跨入汽车,对司机微笑道:
“老刘,送我到我爸爸妈妈家里,然后你回家就行了,以后我自己设法回家,你不用管了。”
老刘盯着我,恭恭敬敬的样子,说道:
“没事的,赵馆长,我可以在外面等您。”
“不,真的不必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呆多久。再说了,我也要响应上级号召,尽量不为私事动用公车,反正打的也花不了多少钱。”
……………………
我是父母的独生女,我的爸爸妈妈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住在无州市西南郊一座七十年代建筑的楼房中,那座房子现在看来已经十分破败。
两个老人都到了风烛残年,近来更是百病缠身。房子多年失修,我多次提过,让他们别在这里住了,住到我家里去。可是他们怕给我家添麻烦,也不让我操这份心。而且老人还有一种故物难舍的感情,家里的每件东西,都留有他们对往昔岁月的回忆,都舍不得扔掉。
我妈妈太肥胖了,走路都很费劲,常犯风湿病,现在差不多已经不能出门了,但是仍然坚持力所能及地干一些家务活。我爸爸的身板倒还算硬朗,去楼下的商店买点油盐酱醋青菜肉蛋之类的,几乎都是我爸爸的事儿。
此外大宗的物品,比如大米白面等一应吃用,不是我,便是我丈夫,几星期送来一次。这几年他们的衣服是请钟点工到家里来洗的。此外生活上倒是也还不需别人多大照顾。
我简直难以想象两位老人的生活细节。他们整天除了吃饭做家务,除了看电视,还能做些什么呢?其实过去我爸爸妈妈都是社会活动能力很强的人。可是如今真是好汉不提当年勇,都已经衰弱不堪了,只能沉湎于往事的回忆。
我家里的人来探望他们,早就成为了他们生活中唯一的欣慰,唯一的欢乐时刻。尤其是外甥女何文婷去一次之后,我可以想象出来,在文婷走了以后,他们一定会久久议论一番文婷长得怎么样,说过什么话,气色如何,吃了些什么。
我经常打发文婷去探望姥爷姥娘,就是因为我知道老人太想念外甥女了。但是也有难处,孩子学习也很忙呀,不可能每个星期都去。
我轻轻敲了几下门,清清嗓子,喊道:
“爸爸妈妈,是我,我自己开门就行。”
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走进了屋子里。只见爸爸在看电视新闻,我妈妈正躺在床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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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见我走进去,欠了一下身子,想坐起来,可是没有成功,只好又重新躺下,向我诉苦道:
“唉,露露来啦!我正跟你爸念叨着你呢!自打昨天起,我的风湿病又发作了,腰疼,腿也疼,简直像针扎似的,坐也不能坐,走也不能走,真是难受啊!”
“别担心,老毛病啦,可能是因为这几天有点阴天。等天晴了就好啦!妈妈,你这毛病都几十年了,没啥大不了的,关键是心理要坚强。我这就给你按摩按摩,很快就没事了。今天你吃过什么药了?……奥,那就好。”
说着话,我让妈妈翻过身趴在床上,用我那有力的双手快速地按摩她的腰和背,随后抹上些老虎油,用毛围巾包好。
然后我去厨房里做晚饭。做汤的工夫,我用绞肉机绞肉,和面,用电饼铛做肉饼。利用做肉饼的空隙,我还打扫了房间,拖了地板。于是整个房间很快就显得窗明几净,生气盎然了。
“哟,露露,你可真麻利。还是女儿尽心啊,除了你,有谁能拾掇得这么好。我的腰也不大疼了,兴许晚饭还可以在桌子上吃了。”
“那还用说!肯定没问题。”
我扶妈妈坐起来,帮她穿上了拖鞋,裹上衣服,搀着她坐到饭桌边。
刚才我做菜的时候,我爸爸几乎一步也不离开我,紧跟在我后面,再三询问单位里的情况,并且提出自己的建议。
我也很仔细地听着。爸爸原来是无州市煤机厂的工程师。如今退休十几年,七十多岁的人了,头脑还非常清醒。可是在家务上,这一对老人,有点像几岁的小孩子一样无能了。
吃饭的时候,我顺嘴说起了孩子厌学的话题:
“爸爸妈妈,我遇到一个难题了。何文婷连中学都不想念下去了,还说什么大学也根本不想去考。这可怎么办呢?”
妈妈叹息道:
“唉,露露,我都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对孩子可得多操点心,可你就是不听。女人嘛,工作毕竟不是主要的,最要紧的是孩子。”
我父亲摇摇头,反驳道:
“哟,老太婆,你这话可不对。孩子归孩子,工作归工作,完全可以同时兼顾的。嗯,露露,星期天你让文婷上我这儿来,我们可以跟她好好谈谈。”
我爸爸一向为自己的女儿很自豪,他认为我在事业上取得的成就,给他光耀门楣了。我呵呵笑道:
“哦,爸爸,也许还不必谈。暂时还没有这个必要。她这个思想还是刚刚冒头,也许过几天就忘了,小孩子嘛!”
爸爸严肃地说道:
“不行,中学非毕业不可。你跟云贵千万不可让步。现代人要是不受高等教育,那就太荒唐了。”
老太太有点激动起来了,不时地点着头,说道:
“露露,你也太不把孩子放在心上了。我历来就不赞成你担任这种领导工作。你倒是说说,当团长馆长什么的,有什么好处呀?要说结果,我看就是这几年闹得你成天摽在工作上,没个安生自由的日子了!依我说,女人嘛,还是去做点技术工作,又心静,又安稳。什么妇女解放,男女平等,我觉得净是些糊涂话……”
我很后悔,不应该把这种不愉快的事对老人说。早几年,他们岁数还没有这么大,那时候每逢遇到不顺心的事,我还可以跟他们商量商量。可是现在到了这么大的年龄,我应该爱惜他们,尽量报喜不报忧了。
吃完晚饭,我扶着母亲回到卧室,把她安顿在床上,然后就想去厨房洗碗,但我父亲不让。爸爸低声说道:
“你还不如陪你妈多坐一会儿,让她开开心呢!盘子饭碗什么的,我还能洗。唉,你妈可真是老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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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半,我从父母家里出来,一路上只感到一阵阵揪心的痛苦,为岁月的无情、人生的短暂嗟叹不已。我甚至心想:
“也许妈妈的话是对的。成天忙忙碌碌,紧紧张张,我到底图的什么呢?反正年纪一大,每个当官的都会退休,交出权柄,奋斗的一切有什么意义呢?到头来,都会像风中的蜡烛,几乎奄奄一息,有啥意思啊!……可是人活着,又究竟为了什么呢?……”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怀着忧郁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