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叙述故事方便,自本章起,是何文婷的母亲赵梦露的自述:
这几天,貌似不知道哪片幸运的云彩上的雨,下在了我的身上,我这样一个四十岁的女人,默默无闻了这么多年,忽然间沾上了官运。
一个官宣的消息,让我们无州梆子剧团的大多数人,几乎震惊得要掉下眼珠子!
我,赵梦露,从一个无州梆子剧团的副团长,忽然间青云直上,被任命为了无州市文化馆馆长!提拔的理由,是我近年来对挖掘无州梆子这门行将湮灭的古老艺术,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当然,问题不是这么简单。我们剧团做出贡献的人很多,像我这样的中年妇女,在剧团里其实非常普通。那么为什么好事轮到我头上了呢?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幸运。实际上,没有一个人会凭借侥幸当上官,凡是青云直上的人,一定是有所付出的,不是明的,就是暗的。我知道,我的这次提拔,是因为我今年交往的那个情人……他跟无州市委的一个领导有密切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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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在无州市组织部部长的陪同下,来到了无州市文化馆履新。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也开始暗暗计划实行自己的管理变革,让无州文化馆取得震动社会的成绩。
当了馆长后,我生活的第一个变化,就是待遇提高了,原来当无州梆子剧团的副团长,根本没有专车。我们剧团是个穷单位,团长才坐的是一辆红色的雪佛兰乐风。
现在,文化馆这个正县级单位给我配上了专车。车是一辆崭新的黑色本田雅阁,在1997年,这车还是挺拉风的。
不过那个司机老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未免让我感到有点无趣。可是如果立即就下命令换个小青年,来当我的司机,恐怕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暂且先用着这个老头子,徐图换人吧。
我上任的第三天下午,无州市文化局的张局长打来电话,让我到局里去谈一谈对文化馆工作的认识。文化局距离我们文化馆很近,也就是三里路,可是我还是坐上我的专车,让老司机一路送我到了文化局大院。
我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进了文化局张局长的办公室。张局长和蔼可亲,温文尔雅,语速迟缓,和我谈了大约一个小时。我也侃侃而谈,把我的施政方针大概说了一下。
张局长大约五十四五岁,带着黑框眼镜,一副儒者形象,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见了他之后,使我想起了我父亲的青年时代,甚至想起了八十年代我的一个老师。他的身上焕发着那一代人的艰苦朴素的精神,眼神有一股子刚毅和魄力。
张局长最后亲切地对我说道:
“赵梦露馆长,今后你就大胆展开工作,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我很乐意帮忙。”
我点点头,由衷地答道:
“谢谢张局长。”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身高一米六五,在与我同龄的女人里来说,就算个子比较高的了。我的女儿,何文婷就继承了我的身材的优势,才十三岁,就已经亭亭玉立,一米六多了呢!
我的言行动作一向干净利落,不喜欢拖泥带水。我向文化局长伸手告别。对方满意地握了握我那只纤细白皙的右手。他有些用劲过大了吧,我觉得这有些暧昧。
我穿上呢子大衣,走出无州市文化局局长的办公室。忽然之间产生了一种怏怏不快之感。
我匆匆地穿过文化局办公大楼那长长的走廊,一路上含笑,与过往的认识的人打招呼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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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大楼,来到前厅,我坐进等候我的汽车。我把厚厚的一个文件夹往膝上一放,又把一只带有不少拉链的考究的黑提包放在上面。
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是有些生自己的气。我对司机老刘说道:
“刚才有事多耽搁了一会儿,可四点钟是我原计划接见职工的时间,你看还来得及吗,刘师傅?”
“嗯,还来得及。”
看来这个老刘很有一套本领,即便在眼看就要误时的情况下,也能按时把人送到。他已经五十五岁了,开了接近四十年的车。他是给原来的文化馆馆长开车的人。我本来不愿意用他。不过这几天看他的开车技术,是很优秀的,而且平时他沉默寡言,非常稳重,倒让我觉得他很不错了。
车子驶得很稳。我思绪翩然,又想起了与文化局长方才的谈话。我很明白张局长那番话用意所在。他是在等我表态:把文化馆的工作搞上去。当然他没有明说,只是作了一些暗示。
张局长夸这个单位实力雄厚、设备先进,文化中心不久前刚改建扩建过,言谈中流露出局里对我寄予了很大期望,才把馆长这么一个重任交给我,相信我不会辜负市领导对我的巨大信任。
在文化局里,我倒是大胆地老实承认了,无州文化馆的情况并不好。令我不解的是,以往文化馆里的任务都是怎么完成的。眼看元旦就要到了,各项指标完成情况却丝毫不能令人满意。
我向来是个说话干脆,不喜欢转弯抹角的人,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却对张局长的话支支吾吾,开了几句玩笑搪塞过去。
我对文化局长谈话的用意,佯作不解。我刚才对自己的不满意,就是这种情况。但我的踌躇毕竟是情有可原的。
我本来是个无州梆子剧团的演员,当副团长还是不久以前的事,算来只有一年。对我来说,这一次的升迁无疑是青云直上,毕竟年仅四十,就当上了正县级干部。
在无州文化局里,乃至市委组织部里,人们向来不主张让女人担当一把手的领导职务。我赵梦露也算是开了一个先例。
无州市文化馆,本来是个条件不错的单位。虽说算不得先进,不能当作别人的榜样,但也不比别的事业单位逊色。但是我任职后才发现,这个单位积弊不少,比别的地市的成绩差距正在拉大。而大家期待着我将文化馆带入河东省十七个地级市的先进之列。我也有这样的目标和野心。
大概文化局里有许多官员认为,我很有组织能力,尤其善于从技术角度考虑问题。因为我确实对振兴无州梆子起到了很大作用。我以前提出的问题有时非常大胆,有时却异常简单,但无不切合实际,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这几天,我在研究文化馆里的情况过程中发现,很多任务表面上一帆风顺,但真的要完成计划,却有点吃力。搞突击赶任务已不符合形势要求。前任馆长惯于老一套陈旧的工作方法,但求安安稳稳挨到退休,最忌的是家丑外扬。
年终在即。我忧心忡忡,想到过不了多久,向上级汇报年度计划完不成,不知该是什么滋味。使我感到切身难受的,不只是完不成任务,更主要的是,文化工作搞得没有生气,如何迅速改变这种局面,我却一筹莫展。
我政治上的对头和反对任命女人当馆长的人,见此情景大概要幸灾乐祸了。
“有什么办法呢,既然为了荣耀,得到了这个差事,我也只好喝下这杯苦酒啦!”
我暗自寻思。我相信,在与张局长的谈话中避而不提文化馆的困难是正确的。反正今天我也拿不出具体的办法。但是倘若如实反映文化馆的情况,就有可能被人视为怯懦,无异于承认自己无能。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改革工作的建议,我还没有考虑成熟,对一些细节心中无数,而这些细节很可能恰恰是关键所在。
汽车到达了文化馆,离接见职工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我还可以利用这点时间梳理一番计划。我有点感激地看了一眼司机。老刘宽厚地笑道:
“呵呵,赵馆长,我说过,咱们来得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