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整天,我都惶惶不安。深怕传来有人在后山死亡的消息,但是一直风平浪静,学校里没有任何有人斗殴的传闻。我在校园里警惕地转悠了好几圈,也没发现有痞子来找麻烦,才渐渐把心放下了。
晚上,我没有陪李雨馨玩儿,因为按照惯例,今晚我要去我的学生何文婷家上课。
我的摩托车已经修好了,于是骑车到了何家那个小区。在楼下锁好了车,抬头往楼上打量了一下。
3楼从左边数第3个窗户,灯光拧得暗暗的,那是何文婷的房间,而隔壁的客厅的灯却暗着,我想辨认一下窗户上有没有被灯光折射出来的一个小小的身影,似乎没有。我心里居然有一丝淡淡的失望。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火,吸了几口,心里怀着莫名的怅惘,慢慢地穿行在黑黝黝的楼梯上。
由于学生何文婷的任性和贪玩,我的计算机教学已经越来越松懈了,这与我一贯的教学态度有出入,我不知道纵容这个小女孩撒娇的动机是什么。
我说不清楚对何文婷的感觉。我却从对她的娇纵中,得到了一种我不曾预料到的快乐,这快乐如此巨大,以至于比李雨馨给我的刺激要大得多。
我七折八转走上了楼梯,到了何文婷家门口,把烟蒂扔掉,然后按门铃。门铃响了好几声,还没有人来给我开门。我心里暗暗诧异,继续按门铃,良久,屋里面还是没有反应。
难道家里没人?那么为什么何文婷的屋里亮着灯呢?我转身欲走。但是一阵惊恐攫住了我的直觉。难道何文婷的父母又都不在家,而文婷出现什么麻烦状况了吗?
我拉了拉木门外面的那个防盗铁门。铁门没锁上,是虚掩着的。在20世纪90年代,像现在这样厚重的整体防盗门还很罕见,大多数小区都是在木门之外焊一个铁栅栏防盗门。
男人的本能告诉我,此刻应该用肩膀撞开里面那道木门。可是我从没干过这种事情,感觉这像是犯罪。我犹豫了一下,汗水从脊背上密密地渗了出来。
最后我下了决心,退后几步,试着撞了一下门。“咚”的一声,撼人心魄。肩膀很痛,可惜门却岿然不动。我屏住呼吸,退后几步,准备撞第二次。
正在此时,门却慢慢地开了。何文婷迷迷糊糊地用手摸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似乎快站不住了。她脸色潮红,衣衫不整,一看就是生病了。
我来不及多想什么,一把把她抱了起来,用脚后跟磕上门,快步往她的卧室里走去。床上的毛巾被掀开了一个角,显然刚才她是在床上睡着了。我定定神,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床边的墙上贴着她新买的郭富城的画片,画片的空白处,也就是城仔的两颊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字母“DL”——难道是我的名字东凌的首字母吗?
何文婷还在郭富城的眼睛上添了几根眼睫毛,鼻子画出来了一些,她用很有限的绘画技巧,把鼻子变得更高更挺了。我有些吃惊,这些小细节又好笑又让我感动。要不是她生病了,我肯定会哈哈大笑一场的。
我转眼去看何文婷,她含含糊糊地呻吟了几声,然后轻轻转了个身,似乎又要睡着似的。我弯下腰,伸手去摸她脑门,不禁吓了一跳。她的额头摸起来简直烫手!我连忙推推她,叫着她的名字:
“文婷,文婷,你醒醒!”
何文婷勉强睁开了眼睛,对我展露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笑容。我凑近她的脸,一股热气从她脖子里散发出来,我焦急地问道:
“文婷,你生病了?你什么时候生的病?”
何文婷摇摇头,眩晕中的笑容更让我忧心如焚。我心里不禁一阵疼痛,这生病的小可怜虫的笑,真是太让人割舍不下了。我轻轻晃晃她,继续问道:
“你爸爸妈妈呢?怎么留你一个人在家里?他们知道你生病了吗?”
我坐在床边,握住她那滚烫的手,紧张地思忖着是否马上送她上医院。
何文婷含混不清地咕哝着:
“妈妈上街去买出国穿的衣服了。最近她要去RB演出,庆祝中日邦交正常化二十五周年。爸爸又出去应酬了,也可能去同事家打麻将了。他们不知道我生病,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只觉得头好晕,只想睡觉,然后就一直在睡。”
我叹了一口长气,怜悯地说道:
“好吧,何文婷,你生病了,我们得去医院看看。”
我轻轻托起她的脑袋,扶她坐在床沿上,费劲地给她穿上一双需要系鞋带的白色运动鞋。她的呼吸都有一股酸苦味,浑身上下都在轻微地颤栗。
何文婷嘟嘟囔囔地说喉咙痛,背上也疼。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她,只是一个劲地说:
“不要紧,不要紧。我们马上去医院打针。”
何文婷顺从地贴在我怀里,突然问道:
“东凌哥,你看看我的新裙子是不是弄皱了?唉,真可惜!”
我不禁一怔,匆匆看了一眼那身漂亮的白色短裙,说道:
“不,一点也不皱。”
我猜想,也许这是她为准备今晚上我的课特地换上的新衣服,难道这是为了跟她在长勺路上看到的那个“长相还可以”的姑娘,比一比谁更美吗?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唉,这个小可怜……
……………………
我背起了何文婷,锁好了屋门,走下楼。她现在这个样子,是没法坐在摩托车上的。我背着她走出小区,在小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无州人民医院。
司机是一个胖乎乎的油腻感十足的中年男人,他从反光镜里瞥了一眼呼吸粗重,趴在我怀里一动不动的何文婷。他目光警惕,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我。
我不再说话了,以免引起他更多的怀疑。我想起了一句话:
“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司机见我非常冷静,这才猛地启动了车子。因为惯性,何文婷的身子重重地顶在了我的胸上。我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她。
这是一个相当奇异的时刻,我似乎被一股陌生的力量牵引着。做这些因为紧急情况,而理所当然要采取的救护工作,使我的内心没有了责任感、愧疚感。这时候一切形式似乎都不重要了,少女柔弱的身体紧贴在我的胸上,那种飘飘欲仙然而又坚硬陌生的感觉,也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抓紧时间治病救人。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我一发烧,就被搂在母亲的怀里,她不断地亲吻我。关于她那冰凉温柔的嘴唇的记忆,已经模模糊糊了。而此时何文婷脸上的汗珠,在路灯的照耀之下,使我产生了一种五彩缤纷的眩目感。
车窗外,转瞬即逝的无州城的夜景,流光溢彩,却也倍感轻浮。我此刻的眼里,渐渐过滤出一种严肃而厚实的质感。我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怀里这个小小的姑娘,忽然极其喜爱这个世界了。这是一种李雨馨从未给过我的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我爱上何文婷这个小小的少女了吗?
上帝可以给我作证,此时此刻我觉得,我身上突然诞生了一股男人天生具备的力量和信念。我仿佛在一瞬间,从一股长期控制我的阴柔的磁力中解脱出来了。
是的,道理很简单。何文婷比我更弱小,在她面前,我是强大的,我因此而体验到了男人的尊严。何文婷需要我的照顾,而不像郭璐瑶或者李雨馨,她们诱惑我,道德绑架我,玩弄我于股掌之上。
所以我爱何文婷。看着她柔弱的小身子,我不禁心疼起来……可是我怎么能爱上她呢?多么不应该啊!多么不可能被世人接受的爱情啊!
在一种致命的心疼和柔情中,我紧紧抱住了何文婷,就像抱住了另一个我,我拥有了一个值得我一生托付和护持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