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叹了一口气，驾驶摩托车朝无州城东赶去。

唉，看来我是无法摆脱郭璐瑶了，那么，我就认命吧！继续与她好下去吧！最少要坚持到事情败露的那一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我知道，一旦郭虎啸知道了这件事，就算他不打死我，也会与我断绝父子关系的！我太了解他那坚毅果断、辣手无情的性格了！

我又感到了数天前所体验过的那种失重状态，那种心神不定，茫然若失，遭受压力时的神志恍惚。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韦东凌，求求你，求求你，回答我的话，别不理睬我呀！……你知道吗，要是我离开了你，肯定就活不成了……你给我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吧，这是为了救我的命，这是为了拯救我的灵魂！”

我侧过脸去看了郭璐瑶一眼。这一眼仿佛直透她的灵魂深处。我又想起那天在青岛，她醉倒在浴室里时，我曾看到过的可怜情形。我的心不禁柔软起来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拒绝她。

“东凌，你说话呀！”

“嗯，好吧。你如果真想离开家，那暂时就先住几天旅馆吧。不要急着租房子。因为爸爸肯定是不会容忍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你带回家。”

郭璐瑶就像一个小孩子，绝望地大声哭哭啼啼。我把摩托车驶过火车站桥洞，直往城东开去。

我的脸火辣辣的，从摩托车的后视镜里，我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虚胖的、疯狂的面孔——郭璐瑶的面孔。这是一个胖鼓鼓的，年龄难以断定的，小孩子的脸，一张陌生的脸……

到了无州医学院附近，我和郭璐瑶在学校周围兜了一圈，然后选了一家外表看上去属于中档的旅馆。

这时郭璐瑶擦着她那潮湿的脸，竭力想把自己打扮一番。她脸上的肉色脂粉已湿糊了。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块手帕，在脸上、头颈前后，都使劲擦了擦，说道：

“东凌，我跟他们说些什么呢？我不懂怎样登记旅馆，过去我出门，都是爸爸给办的手续……”

我沉声说道：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要不就说，你要订个房间。”

“我要订个房间？”

“也许你还得先问问价钱。”

“不，我才不在乎价钱！我有的是钱，姥爷给了我好多钱，够我好几年花销的了……就说我要订个房间，单人的。”

我们在这个旅馆外面又兜了一圈，接着又是一圈，还是不好意思进去。郭璐瑶注视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街上的空气沉闷燥热，有一股烧糊了油漆的恶心味道。她含含糊糊地说道：

“嗯，你跟我一起进去，东凌，好吗？”

“不好吧。一对青年男女，去开房，人家不胡寻思吗？对了，你带身份证了吗？”

“我带了。好吧，你只要在门口等着我就行，用不着跑到柜台跟前去。”

“那好，你自己去开房吧。”

……………………

我在旅馆附近停好摩托车。这里的人也够多的，到处都感觉乱糟糟的。

我咬住嘴唇，盯着来往行人的脸。这些人无所不知，他们准会把我们看作怪人的。郭璐瑶神经质地高声说着话，她显然是又喝醉了。

大街上有些陌生人瞪着我们：一个大块头的醉醺醺的胖女孩和一个瘦削的男孩，在阳光下摇摇晃晃，慌慌张张。

我和郭璐瑶一起走进了旅馆，我们热得看上去样子都挺狼狈。好在进入旅馆大堂后，就有空调冷气了。

郭璐瑶提着她的小挎包，我提着她的那个购物袋和外衣。购物袋感觉很重，不知郭璐瑶带了多少东西。

郭璐瑶紧挨着我，我身体的整个右半部分，就是靠近郭璐瑶的那一侧，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疼痛。过去我从没有这种感觉。

我们来到柜台前，郭璐瑶紧拉着我的手臂。最后她鼓起勇气，走到服务台前，说道：

“我需要一个单人房间。”

那个服务员的目光越过了郭璐瑶，朝我微微一笑，问道：

“好的，住几夜？”

郭璐瑶转身对着我，犹豫地说道：

“我不知道。”

她沉默了。服务员彬彬有礼地问道：

“时间未定？”

我在后面沉不住气了，说道：

“是的，我想是这样。”

服务员似乎心知肚明地微笑道：

“带身份证了吗？”

“带了。”

另一个服务员把我们领到了一个房间。在我看来，这不是个令人满意的房间。我感觉房间太小了，看上去几乎住不下郭璐瑶这么个大块头。

郭璐瑶一进去就撞上了墙边的写字台，险些碰翻了一盏台灯。她的面孔红润起来，似乎一脸的新鲜与惊奇。服务员一走，她就走到窗口，手指沿着窗框摸了摸，她举起手指让我看了看，说道：

“不干净啊！我简直不能相信，东凌，难道今天我就离开家，开始自己生活了吗？”

郭璐瑶一屁股坐到床上，只见那张单人床立刻陷了下去。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个程度的？我需要赶紧走掉吗？继续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呢？难道又要开始一番疯狂的亲热？……

郭璐瑶一声不响，慢吞吞地从那个大购物袋里，把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掏，然后摆在写字台上。其实这个所谓的写字台，就是安装在墙上的一块厚木板。她舔了舔嘴唇，忽然说道：

“啊！我忘了东西……我本该装点换洗衣服来啊！……”

“你没带衣服？”

“是啊，走得太匆忙了，把衣服忘了。”

我们互相打量着。郭璐瑶双眼充血，叹道：

“唉，我忘了。怎么会忘的？奥，我看你这么心急火燎的，我不想让你久等……我怕你不等我，自己骑车走了……”

我叹口气说道：

“没什么，你可以去超市里买几件衣服。夏天不需要穿很多衣服。”

郭璐瑶摇头道：

“不，我不想出去。外面那些人全是那么忙忙碌碌的。不，我也不能去超市，我怕被人发现。东凌，我想，我要疯了，我得控制住自己才行……你对我都干了些什么，让我这么疯狂？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肉体和灵魂都被你毁了，这就是你干的。这一年多的亲密关系，是你把我给毁了……我不知道，今后还会发生什么……”

我朝郭璐瑶那看上去肮脏的、有一条条汗痕的脸，看了一眼。要发生什么事呢？我没法预料。

几分钟过后，我才疲惫不堪地说出了我早就知道我该说的话：

“那么我骑车回家，给你拿些衣服来？”

“奥，东凌，是你要去吗？谢谢你，那些衣服对我太重要了。我落下了这么多东西，我这个人总是颠三倒四的，丢下了这么多东西……嗯，我应该开一个单子才对。”

郭璐瑶茫然地朝四周看看。我从写字台上给她拿来一张纸，又把自己随身带的一支笔递给她。差不多花了十分钟，她才把单子开好。当她在苦苦思索时，她的脸似乎也变形了。

我走到窗口，打量着四层楼底下的大街。此时，我能听见身后郭璐瑶沉重的、费力的呼吸声。她不时地嘟囔一些听不清的话。

这件可怕的事情，是真实的吗？果真发生了吗？窗玻璃上满是尘垢，前面离我几尺远的地方，窗玻璃上是阳光反射出来的模模糊糊的彩虹。这种事真的发生了吗？

肮脏的玻璃窗外面，天空中是一大片毛绒绒的云团，像一堆烂棉絮。天空死一般的寂静，呈浅蓝色，云层非常洁白。万里晴空是这样的恬静。

我不由地端详起一朵云来：很奇怪，它的样子像一张男人的脸，上面有眼睛，模糊的鼻子，以及嘴巴的轮廓。脸上五官粗犷，浅薄，表情模糊不清，有点像在挪揄人。但是看上去十分坚定。

天啊，它怎么那么像郭虎啸医生的那张脸？！我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郭璐瑶吃力地站了起来：

“给你，东凌，我想到的全写上了。”

“我走后，你自己一个人呆着行吗？”

郭璐瑶在挂在墙上的一块镜子前转来转去，说道：

“嗯，行，行。我没事儿。一切都会好的。这会儿我一点也不头晕了，我心情好着哩！我的脸色不是很好吗？我完全清醒啦！你放心吧！东凌。”

我有些难过地点了点头。我跟郭璐瑶摆摆手，准备出门，回家给她拿衣服。郭璐瑶扑了过来，抱住我的头，深深地亲吻了我一会儿。

我差点喘不过气来了。我很反感。可是我没有力量推开她。我不知道我这种懦弱的性格，什么时候才能改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