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静谧的春夜里,我思念着我的知音何文婷。在这匆遽地脚步声中,我思念着我最喜欢的姑娘何文婷……
当然,我很明白,这一辈子我也不可能再与何文婷在一起了。她已经跟着她的妈妈赵梦露出了国。也许这辈子就在那个美丽富庶的国家生活了。
而我,显然是没有能力出国寻找她的。即使将来我有能力出国了,我对何文婷的爱情,也不可能得到赵梦露的允许和支持。
我对命运的安排无可奈何。我知道我只能是何文婷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只能选择忘掉她,尽量地忘掉这个无比可爱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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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迅速地与校医院的护士萧玉蓉建立了恋爱关系,说实话,我的目的就是尽快地忘掉何文婷。
我喜欢萧玉蓉的原因,就是她的外貌与何文婷非常相似。她简直就是一个成年版的何文婷。
当我紧紧地拥抱萧玉蓉的时候,那种甜甜蜜蜜的感觉,实际上在我内心里,是感觉抱着何文婷的……
我害怕自己老是思念着一个不可能的人。我安慰着自己,让自己从失去最爱的姑娘的痛苦中平静下来,让自己回到忙碌而充实的日常生活中来。
可以说,我对萧玉蓉并不是真正理解的。当然,也许彻底理解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可能的。实际上,即使是何文婷,当我在上海期间,看了她的日记的时候,也仍然感到她是个陌生的女孩。
几个月来,我对萧玉蓉的爱情,说穿了是一种奠基于肉体吸引的爱情,而不是灵魂吸引的爱情。
如果我爱萧玉蓉的灵魂,我相信自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现在我只爱萧玉蓉的肉体,我还无法让自己真的和她融成一体,进入我的意识之中。相反,现在的萧玉蓉依然是她自己,而不是被我的灵魂改造过的人……
我读过不少小说,我知道爱情与灵魂不能分割。那么我对萧玉蓉的爱情,一定还需要更深入的理解。但是这也许是一种危险。很多人说过,爱情就是因为不了解而走近,因为了解而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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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身后有人跟踪。我往后一瞥,看到有一个男人,在相隔半条街的地方跟着我。这是个长头发的青年人,似乎有一些面熟,可是我还来不及看清楚究竟是谁。
过了一会儿,我又忐忑不安地往后瞥了一眼,他走路的速度似乎减慢了一些。
这条街上有好多居民楼,所以比较嘈杂。我望了望一排排亮着灯的窗户,想起这些普通市民的生活,老婆孩子热炕头,何等幸福啊!我不禁心生一丝嫉妒。
我加快了脚步,以便甩掉后面跟随的人。这可能是一个痞子,想向我敲诈勒索?……
十几分钟后,我匆匆穿过了几条马路,回到了我的住所。现在我确定有人跟踪我。因为他一直在我的身后,不即不离,也奔着我租住的院落来了。
但是,我忽然意识到,也许他也像我一样,是一个租了这里一间房子的大学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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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的四合院的大门已经锁了。我在微弱的路灯光下,找寻钥匙来打开大门。可是我搜遍了衣兜,也没有找到钥匙。显然,是我早晨出门的时候,忘记了带钥匙。
这时候,一直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人,渐渐走近了。我全身的肌肉紧张起来,随时准备应对难以预料的事情。
那个人越走越近,终于走到了我所在的大门口,并且停下了脚步。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突然看清楚了,这个人竟然是韩风教授的助手李建博士!我不禁大吃一惊。
我实在弄不明白李建为什么跟随着我,一直到了这里。我震惊得有点语无伦次:
“你?这不是李老师吗?……您干嘛要到这里来?”
“哎哟,这不是韦东凌同学吗?这么巧啊,我也在这里租了一间房子,偶尔过来住住啊!”
李建笑容满面,向我伸出手来。我赶忙伸手和李建握了握手。我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李建掏出了钥匙,把大门打开了。我才相信他的话不是开玩笑。我们一前一后走进院子。
我的房间在那套四合院的西南角。我走过去一看,只见房门半掩着……我吃了一惊,显然,那天早晨离开的时候,我太匆忙,竟忘记了关门。
李建跟在我身后,站在了我的门口,把我房内扫视了一通,仿佛在检查卫生似的。李建呵呵笑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了。你是一个喜欢自由自在的人。”
“啊呀,李老师说的没错。你看看我这乱纷纷的没叠的被子,就明白我什么要逃离学生宿舍了……李老师怎么不进来坐坐呢?喝杯水聊聊天吧!”
我没想到李建是个挺实落的人,竟然没看出我是虚让,他真的走了进来,坐在了我的那张小书桌前的扶手椅里。我只好坐在床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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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很了解李建。我跟他打交道不多。在我的感觉里,李建是一个神秘的怪人。他是我们无州医学院药学系的一名辅导员,去年刚刚参加工作,带大一新生的两个班。他同时还考住了韩风教授的研究生。
很多人认为李建颇具才华。韩风博士每次讲课,李建都作为韩风的助手去听课,就坐在教室的左前角里,脸既向着韩风,又向着全班学生,身子前倾,显得很专心认真。
李建既替韩风改考卷,又主持实验室里的一个部门。我因为常常泡在实验室里,所以跟李建曾经就韩风提到的一些问题,匆匆谈过几次话。
我记得几星期前的一个傍晚,我在药理系的教学大楼里遇见过李建。教学楼到了傍晚,呈现出一片暗黄色,就像灵魂的某种色彩。
当时李建邀请我一起出去喝酒。我因为想去见萧玉蓉,就拒绝了李建。此事现在想来,我不禁有点后悔。
眼下的情景,我既尴尬,又觉得抱歉,似乎这间窄小拥挤的房间是李建的,而我自己则像个不速之客。
李建眼睛撇着我一个铁书架上满满的书籍,笑道:
“啊,你这儿并不坏嘛……我也没想到你会住在这里。你是个严肃的,用功得出奇的学生,我简直不能想象你这样的人,居然还需要有个住所,还需要睡觉,有时候还会失去知觉……哈哈哈!这些书都是你的吗?你怎么有这么多书啊?你可真是一个认真求学的好学生……”
“呵呵,一般一般。谢谢老师夸奖……”
李建忽然有些暧昧地笑道:
“我听说这个女房东挺风骚,有些疯疯癫癫的……有房客说,她老是想占你的便宜,哈哈哈,这事儿是真的吗?”
“没有啊!这是谁胡说八道……”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怪人到底想干什么呢?李建究竟为什么要说这些道三不着两,不符合老师身份的下流话?他为什么还赖着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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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李建看,可是李建却没看我,而是瞅着别处。
李建的身材很高大,大约有一米八。他那没梳理过的蓬松的长发,以及鼓起的眼袋,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些。李建的实际年龄应该是二十六七岁吧,但是只看他的外貌,仿佛他已经超过了三十岁。
我发现李建的笑声很突兀,带着一些神经质,举止显得过于随便了。当他有惊奇的表情时,两眉老是向上挑起,讲起话来叽哩呱啦的,很不适于谈知心话。
这个大个子太吵人了。我和李建谈话次数很少,但是每次谈话我都感到不安心,不舒服。这就好像在读一本贴近眼睛的书,挨得那么近,你根本没法认真读下去:那些字简直是在威吓你。
李建继续说道:
“今天晚上我走的时候,正好看见你离开实验室,当时就想跟你打招呼。不过看你走路挺紧张的样子,就没打扰你。呵呵,我们也该彼此了解了解了;几个月后你就要毕业了,也许就不在无州医学院了。对吗?你想在哪里参加工作?”
“我想去无州市中医院。”
“无州最好的医院不是无州市人民医院吗?为什么不想去那里呢?”
“哦,因为市医院里有一个我很不想见到的熟人……”
“奥……还有这样的理由?……你想考研吗?”
“暂时不想考。我想先参加工作,考研的事嘛,成家立业以后再说吧!”
我脸上挤出了一丝有点敷衍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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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李建居然谈兴甚浓,转入了另一个话题,谈起了他当前干的工作——替韩风教授做神经生理实验。他的科研经费有一大笔钱,其实就是没完没了地宰猫杀鼠。
“事实上,我们正在进行有关猫的脊髓的单突触反射途径方面的研究,研究这个机制很有意义。”
“哦,你们具体在做什么?”
李建挥了挥手,避而不答这个问题,笑道:
“哦,我想这个实验能使韩风教授发笔大财,可能韩风想要改进另一种巴比土酸盐,外后再去申请专利。你不知道有一项专利已经使韩风赚了一笔大钱?怎么,你真的不知道?我还以为人人都知道他这件事哩!”
“奥,是吗?我不很了解韩教授的。我只是很尊重他。他的学问确实很牛。”
“我看得出,你很羡慕他,非常喜欢跟他套近乎。”
“哦,可能是吧!”
“呵呵,韦东凌,从你的脸上就看得出这点,甚至你看韩风的眼神,都能说明这一点。简直就是明摆着的崇拜。看到你这样子真叫他舒畅,谁不喜欢拍马屁的人呢?”
这话很粗俗,而且似乎隐含着对我的敌意。但我不吭一声。因为我还没搞清楚李建说这些话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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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韩风是个了不起的人,像他那样的人物并不多。我并不责怪你崇拜他。其实我们大伙儿都一样,对他都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复杂感情。”
在我看来,李建的热心并不真诚。这是讲话的一种姿态,一种套近乎的方法而已。
李建一面说着话,他的眼睛一面不停地东张西望,接着又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
李建的脸比一般人的脸大一些,好像曾经被人拉长了,再捏来捏去,可是捏不成形;简直是一张丑星的脸,五官容貌只适宜在舞台上极强的灯光下看。
我听别人说过,李建很聪明,会赚钱,为人很吝啬。他辅导一些学生,挣了学生们不少钱。我甚至听说,李建跟一些女大学生关系暧昧。
言念及此,我脑中在电光石火之间,忽然蹦出了一个念头:李建之所以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是不是就是为了跟女学生胡搞,而准备的场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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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继续饶有兴致地说道:
“当然了,实际上我也不很了解韩风教授。你知道吗?听说他有个女儿,长得挺漂亮的。听说这姑娘挺聪明,好像就在跟咱们相邻的学校——无州学院的化学系,学的生物化学。”
我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我心中在纳闷:这个啰里啰嗦的李建,到底还在我这里待多久呢?
“对了,东凌,还是在几个星期前吧?你说你患了失眠症?”
“哦,我跟您说过这事吗?我记不清了。”
“是的,你提到过一句。别不好意思。我也失眠。这是个在知识分子阶层最常见的流行病。不过呢,对失眠,也不用怕,它只会增加我们的时间,延长我们有知觉的生命。对不对?哈哈哈!”
“李老师的记忆可真好。”
“自然了,我的记忆确实好极了,有时候简直就像照相机一样。不过我看你的记忆力也是很不错的,对不对?你有没有货真价实的照相机式的记忆力?”
我的表情渐渐冷淡下来,低声说道:
“哦,没有。我的记忆力不能算很好。我有脸盲症。我记不住人的脸。”
李建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唾沫横飞:
“呵呵,脸盲症?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不是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个世界上无奇不有,什么样的怪病都有。比如前几天,有一个十九岁的女人来咱们的附属医院就诊,真是太可怕了!
简直不可思议,那个女人还不到二十岁,可是竟然长了一张八十岁的老女人的脸!据说那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怪病,叫作皮肤松弛症。
广义上讲,皮肤松弛症是一种症状,它可由各种不同的原因所引起。临床上表现为皮肤松弛,起皱褶。过度松弛可使皮肤形成有蒂的悬吊,因重力作用而下垂。
狭义的皮肤松弛症,特指皮肤弹性纤维先天发育缺陷而引起的,以皮肤松弛下垂为特征的疾病。皮肤松弛表现以面部最为显著,患者常有眼睑、面颊颈部松弛和下垂而呈现典型的‘猎犬脸’。它不包括继发于其他病变引起的皮肤松弛,而且可侵犯人体其他结缔组织,如血管、心脏、肺、泌尿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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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没想到这个奇怪的李建,竟然这么喜欢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聊天。我不禁打了一个呵欠。
李建收敛了笑容,打住了话头,停顿了一会,沉声说道:
“近来我突然感到自己已经有些年迈力衰了。对了,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在寻思着要过另一种生活?”
“嗯?没有。”
“对,完全是另一种生活……不是像一般人那样的生活,我决定不结婚……”
我禁不住感到好奇,问道:
“那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李建摇了摇头,叹道:
“我想退隐山林。我想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有一个清澈的小湖,我在那里游泳,钓鱼,到处是清幽的树林,和好听的鸟鸣……我想在那里无忧无虑地生活,写写诗,把老粘在手上的那股子尸臭味冲刷干净……”
我呵呵笑道:
“李老师的理想很美好。将来退休之后,也许可以过这种生活。但是现在肯定不行吧?你得工作,赚钱,养家糊口啊!”
李建皱了皱眉,说道:
“所以我不想结婚啊!而且,女人这种东西,到处都是,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限制在婚姻里呢?哈哈哈!对了,校医院里有个护士,叫萧玉蓉,长得挺漂亮的,你认识她吗?”
“什么?萧玉蓉?你也认识她?”
我不禁目瞪口呆。这个特么的怪人李建,为什么突然提起我的恋人萧玉蓉?他不会跟我的萧玉蓉有什么扯不清的瓜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