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似乎有了洁癖,经常洗手,不论是在保健所下班后,还是上完实验课后,或者仅仅因为顺便经过有水龙头的地方,我都会停下洗手。
我觉得到处都很肮脏。这是一个细菌遍地的世界。如果通过显微镜观察这个世界,那么简直肮脏得无法忍受,任何吃的喝的东西,都是那么不能令人放心。
我越来越勤奋,通宵达旦的学习使我的目光呆滞。来到教室以后,我听到一些同学在兴高采烈地谈论一些新闻,那些事情我却感到毫无意义。
这些青年人喜欢谈论政界人物的浮浮沉沉,我不是很懂他们的话。我几乎从不插嘴讨论,只是默然地听着,我内心的另一个自我,却早退缩到了别的地方。因为我意识到同学们的这种谈话,跟我的未来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丝毫价值和意义。
我想,这类事情在我的世界并不真实。真实的是我的考试、分数、实验报告。我未来的命运,只有通过我的学业才能改变。
那段时间,我一闻到食物味道时,就有强烈的恶心感。我打工的餐厅里,那些堆积如山的食物,我想象着它们最终都会变成臭烘烘的粪便……当我从黏糊糊的、表面上结了一层硬壳的盆子里,刮出那些学生们吃剩下的食物,倒进巨大的垃圾箱,简直是臭不可闻!我几乎要呕吐……
在医院里的病人们,平身仰卧,想法吃,想法咽,无非是为了能活。如果体重减得太快,就用别的方法喂他们。靠了身体里一种聪明的本能,他们了解这些方法,因此他们就吃啊吃啊,一直吃下去,直到死去或者复原出院……
我在吃饭的时候,有充裕时间仔细体味嘴巴里发出的声音,我对这种声音都感到厌烦。有一次我病倒了,有段时间我甚至看到别人吃饭,我都感到心烦意乱,当然我的想法尽量不流露出来。
我不定时地在房间的桌子旁吃饭。但我自己拿出时间做饭的时候很少。我经常泡方便面。有时候我一次就去批上两箱子方便面。因为我总是把眼睛盯在书本上,而吃方便面我就能不知不觉地吃得很快,根本没有意识到是在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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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冬天里,一连几个月的凄冷的天气,让我心情黯淡。我因为牙龈发炎引起的疼痛感,都使我怀疑人生的意义。我还经常体验饥饿的烧灼感,好像故意和自己的生命作对似的。
在课堂里,同学们昏昏欲睡的脸,用功过度的学生们之间,那种既沉闷又苍白的友谊,也让我感到厌烦。学习和工作的疲劳,使我的头部常常嗡嗡作响。
有时候,在静静的深夜里,我似乎看到自己在一间空荡荡的白色房间里,走近了一位可怕的衰老的病人。阴森森的惨白的墙壁,屋子中央的荧光灯阴沉逼人,我看到病人渐渐变成了一具尸体,又变成了一件可以抚摸欣赏,又可以标上一个名称的物品。
在那个瘆人的梦境里,四周静悄悄的,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走近一个死人,这个死人时而是我的父亲或母亲,时而是我的姥爷,时而是郭虎啸……在那张发黄了的白色床单上,有一张非常恐怖的死人的脸……
这个梦我对谁都不说,只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住了。当时我在儿科打杂,被分配到一个儿童心理治疗病房。
我的上级把我叫到办公室里来,请我抽了一支烟,问我工作干得怎么样。我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歇斯底里地抽泣着,说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命运这么悲惨……我是一个孤儿……经历了一次次的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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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睡梦中,经常有无数的脸聚拢来,汇集为模糊不清的一片。我最常看到的是何文婷,其次是郭璐瑶,偶尔还会出现李雨馨。这三个女孩子,是与我有过亲密关系的人,不论是爱还是恨,我的生命中都永远地留下了她们的痕迹。
同学们总是在操场里熙熙攘攘地玩闹,打球啊,跑步啊,可是我不喜欢去。我现在变得不愿意和人来往了。有的同学请我出去喝酒,可是我从来都不出去。
现在连我唯一的好朋友大鹏,我都和他很疏远了。我们几个月都不在一起吃一顿饭。我怕麻烦。我不想跟任何人诉说我的内心世界。
我总是匆匆忙忙。我兼了两个职。我需要为学费和生活费奔忙。在大四下学期,我得了抑郁症,病了好久,经常整夜都睡不着觉。
那时候我越是想睡觉,越是睡不着。没办法,我开始服安眠药,也不管这种药对神经的损害有多大了。吃上安眠药之后,虽然能够迷糊上一会儿,可我的睡眠质量还是很差。
我好不容易睡着的时候,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我在那些梦里自由自在,仿佛成了众星捧月的英雄。可是梦境的最后常常是一个悲剧,要么是死了心爱的姑娘,要么是死了自己的亲人,然后我在一身大汗中惊醒。
所以,有时候我宁愿守住黑暗,睁着眼睛,对这个世界唉声叹气。我希望世界能够安静和谐,我希望自己的内心能够平静下来,不再对命运充满怨愤。
就是在这次病中,我遇见了一个叫萧玉蓉的美丽姑娘,她就是那个医院里的护士,后来她成为了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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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我二十四岁了。当我不得不吃点什么的时候,我还是像过去一样,坐在书桌边匆匆吃完。有时我停下工作抬头望望,我马上想起某件事,记起某个人。
此时,我就会以一种特殊的狂暴劲儿,想起了萧玉蓉。
我爱萧玉蓉,但是我又讨厌自己老是想她。我还不能把她拉在身边,冲破那肉体之间的界限。如果能那样身子贴在一起,心贴住心,我也就不必去想她了。
我需要工作、学习、记忆、计划,可是萧玉蓉却使我筋疲力尽,几乎耗尽了我的精力。
我脑中有某些部分混沌模糊,深不可测,那是我的另外一些化身居住的地方,他们凶相十足,死而复生。我无法排除他们,只得和他们相处在一起。
有一种月牙形的手术器械,光洁而小巧,我用得颇为熟练;我很想用它来把我脑中的那些主管感情的神经割断。当然这是永远都不可能的。
我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我无法摆脱那些僵硬的我的化身,我得和他们一起生活。而我的另一个自我,我的真身,却自信地筹划着未来,自信地思念着萧玉蓉,我多么渴望这位姑娘成为我的妻子。
无论如何,我的生活已经不是不可知的幻影。我正在通过努力学习,使自己的梦想逐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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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从与萧玉蓉相爱之后,我的抑郁病很快就痊愈了。之后,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强壮,变得和机械一般,运转正常了。
我想起给我们主讲神经化学的一位教授说过:
“很多人还不懂得,我们人类本身就是机器。这是一架完美无缺的机器,从不逾规越矩。”
这位教授叫韩风,是我们无州医学院的著名人物。我当时正在旁听这门课,因为我的正课已经排得满满的了。
这位教授很具有绅士风度,有着缓慢文雅的举止,令我非常佩服。
韩风教授偶尔会在上课的时候,使用一些显得并不科学的词汇,比如“命运”、“优美”、“创造”之类。这些词语在我心中唤起了一些朦胧的回忆。似乎我过去经常听到这些词,但是又记不起来了。
有一天,在一个大阶梯教室里,韩风博士对着我们系的那一大群学生,手舞足蹈激情澎湃地说道:
“在宇宙的一切创造物之中,没有任何一种别的东西,像人体那么完美,从来没有!”
很多同学都昏昏欲睡。我却注意力高度集中,像是着了迷一样,尽管我常常一夜未睡就来听课。仿佛睡上几个小时,还不如彻夜不眠更有精神。似乎有一种兴奋的动力,在推动我不懈前进。
当然,第二天晚上,我就能好好地睡上五六个小时,然后精神焕发,好像根本就没有欠缺过睡眠似的。
当我忙忙碌碌的时候,我一点食欲也没有,反而觉得有说不出的欢乐涌上心头,好像我已经超脱于呆板僵硬的躯壳之外,精神上感到非常清醒而且刚健有力。
是的,不仅我的身体,甚至我的精神都已经自动化、机械化了。我身心的功能都完全正常,可以说得心应手。我变得比以前成熟老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