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别有用心,赵家隐藏其后,京城之内各族皆盯上了宬儿,朕需得用一个出头椽子来告戒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是朕的儿子,轮不到旁人来图谋算计。”
云落落学着他的样子,背过手,脸上依旧不见什么神色。
景元帝一瞥,瞧见她自在的模样,差点又笑出声。
摇摇头,继而道,“宣儿来请旨,朕不是不知他的意图。朕不过是想借他的手,从宬儿手里头将女冠请走,再顺势见一见女冠。女冠……”他又看了她一眼,笑道,“倒是心狠。”
夏夜的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云落落微眯了眯眼,听到景元帝的话,转头,想了想,说道,“可您明知常王抓了赵氏女,却还让传口谕让我去,本来不就是想要常王跟三郎彻底撕破脸,两相争斗么?”
前头,低着头的王鹤脸色微变。
景元帝倒是再次笑起,转过身继续朝前走,“所以,女冠是看出朕的用意了,为了护住宬儿,才故意去的常王府?”
去了一趟常王府,逼疯常王,烧了常王府。
这一出手,可真是不给人留后路。
“是啊。”
云落落大大方方地点头,看着景元帝,忽而两步跨到他身边,道,“三郎很怕吃苦的,您别算计他了,行么?”
“怕吃苦?”景元帝新奇,一边走一边问:“我家那个小三子?”
云落落有点跟不上他,只好伸手拽了他的一点袖子,一边再次点头,“他胆子很小的,看到鬼怪都不敢走路。也爱哭,常常掉眼泪。有时候不说话,可是心里头很难过。对了,也不敢吃苦药。”
景元帝顿时笑开,看了眼云落落拉着他的袖子。
道,“原来宬儿这样娇气。”
云落落又点头,“嗯,很娇气。”
“哈哈。”
景元帝的笑声散在风里。
前头,王鹤提着灯,垂着的眼微微发酸。
景元帝放慢了脚步,让云落落得以跟在他身侧,再次说道,“宣儿自小身子不好,又是长子,朕这一辈子做父亲的感情,几乎都给了他和……另一个孩子。”
云落落看了看他,松开手,没说话。
两人经过含元殿。
朝臣议事的宫殿,气势辉煌,磅礴壮阔。
屋顶的瑞兽威严肃穆。
云落落抬头看了眼。
景元帝几乎是谈兴打开,继而道,“可文氏却将朕的宠爱看在眼里,毁了朕的一个又一个孩子。朕有把柄在文氏手里,不能正面与他们硬碰硬,转圜手段之时,却委屈了朕的这些孩子。”
封甯被害,封宗被杀,封宣成了他们的傀儡。
他的目光扫过含元殿,又转向前方,似乎隐隐看到清华宫的一角,顿了顿,又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也因为如此,朕无论如何,都下决心定要覆灭文氏。”景元帝的声音微冷,露出了几分属于帝王的威势,“大玥的江山,由不得这些人来作乱祸害。”
他再次道,“可朕独一人不够,所以,朕便将宬儿捧了出来。而宬儿,果然也没有让朕失望,他所向披靡无所畏惧,成了朕手中最利的一柄刀。”
提及封宬,云落落的视线再次回到景元帝身上。
只是看着他,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两人穿过掖庭局的长廊,来到光明门前,宫门早已打开,却无人在旁守候。
王鹤提着灯笼引着二人一直往内走。
云落落看见了夜色里盛开的鲜花,闻见了满院馥郁的香气,听到了远远近近粼粼的水波。
她抬目看去,瞧见了一座位于水池中央的小山。
王鹤站在通往小山的长廊前没再继续往前走。
景元帝走过去。
王鹤将灯笼递给云落落。
云落落看了眼,接过。
景元帝看着一笑,继续往前走去,继而道,“世人皆以为朕让宬儿掌管着御察院,是彻底绝了他将来的路。殊不知,朕选他,是因为他是唯一没有被文氏看中过的孩子。”
云落落抬头,看到了长廊尽头,一座十分漂亮的小宫殿。
敞开的殿内里,有个等人大小的金色人像。
她眼眶微瞪。
景元帝看着她的神情便笑了,领着她走到殿门前,道,“像不像?”
云落落放下灯笼,走进殿内,仔仔细细地看,然后回头看景元帝:“真的好像。是三郎的娘亲么?”
景元帝跟着走进来,点了点头,“是。”
云落落又回头,看那人像,露出了景元帝看见的第一个明显的笑容,“比三郎还好看。”
景元帝笑出声来,金色的人像在火光的照射下,笑得似乎更加温柔美丽了。
他注视着她,再次点头,“太平当年,容貌倾国。”
云落落又问:“我可以上一炷香么?”
景元帝一笑,“自然。”顿了下,又问:“女冠要以什么礼给太平上香?”
云落落一顿,看向景元帝,似是不解。
景元帝笑了,“客人有客人的礼,道门有道门的礼,”短暂一停,朝云落落看,“儿媳,要磕头。”
云落落眨了下眼,将香点燃,插在香炉里。
然后退后,屈膝,跪了下来。
一点犹豫也无。
景元帝看她恭恭敬敬地给金像磕了头,眼眶忽然隐隐发热。
问道,“女冠不曾听宬儿提过身世?”
云落落还跪坐在地上,看那温柔的人像,点头,“三郎说过。”
景元帝轻叹,“他倒是什么都肯同女冠说。”又道,“既然听说过,女冠倒是不曾埋怨太平。”
还跪得这样心甘情愿。
云落落没动,她看着那人像,慢声道,“三郎都不曾怨过,我又能以何立场来怨?”
景元帝微讶,“宬儿不曾怨过?”
云落落弯了弯唇,道,“皇上刚才说,三郎所向披靡无所畏惧,成了您手中最厉害的一把刀。可曾想过,三郎为何会无所畏惧么?他明明,是那样胆小的一个人。”
景元帝没出声。
云落落也不看他,只望着那美丽的人像道,“因为,他想让皇上看到他。”
“他自小孤身被丢于冷宫,受尽冷落与苦楚,却依旧拼尽全力走到了皇上和娘娘的面前。也许,你们有你们的苦衷。可他一个孩子,惟愿的,是父母的关注与宠爱。”
云落落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分明年纪这样小,说出的话却如长者谆谆。
“皇上大概不知,三郎,曾亲眼见娘娘遇害之景。”
景元帝眼童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