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四合。
一辆马车停在了平康坊中曲一间精致挂着纱幔的小楼前。
一个婢子匆匆忙忙从车上下来,上前拍了拍小楼描画五色牡丹的门。
一个仆妇过来开了门,一见婢女似是有些意外。
就听她说:“快去准备床铺热水,娘子受了伤。”
仆妇大吃一惊,忙应下,转身匆匆入内。
婢女又折回来。
蒙着面纱的女子由苏青背着,下了车。
云落落走在旁边搭着她的胳膊和后背,白影拉了马车,黑影蹿上了小楼的楼顶,迅速扫视一圈,然后朝底下的白影点了点头。
云落落一行已到了门口,苏青背着人直接走了进去,云落落却只站在门外。
那重伤的蒙面女子似有所察,回头,虚弱地开口,“请先生入内。”
云落落眉眼一抬,看了那女子一眼,跨过了门槛。
很快,人便被送到二楼。
婢女揭开女子染血的衣裳便先哭了。
因着‘华佗阁’的阎王敌叶堂大夫到郊外采药去了,几人便就近寻了个最大的药堂。
可为着男女避嫌,女子身上的伤也只是由大夫转述,让医女操作的。
伤口处理得并不算精细。
此时动作下,那血又从白色的布条里渗了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啊?”婢女急得不行,忙又转身,“我再去找大夫!”看了眼蒙面女子,忽又道,“不!我去求一求安南侯,求他请太医来!您受伤了,他怎么也该来看一看您才是!”
“别去。”
蒙面女子苦笑,拦住了婢女,“我歇一歇就好了。别惊动侯爷了。给贵客奉茶。”
婢女急得不行。
一边苏青看了云落落一眼,发现她正盯着墙上挂着的另外两柄琵琶发呆。
于是道,“娘子不必客气。既然娘子已无碍,那么我家先生也就不多留了。娘子好生休息,早日康复。告辞。”
云落落这才转回视线,倒是也没说什么,就要下楼。
蒙面女子艰难地抬头,“这……今日蒙先生大恩,还不知先生姓名,家住何处?”
苏青又笑着道,“娘子不必客气,顺手为之无需挂怀。告辞。”
云落落已下了楼去。
蒙面娘子忙道,“杏儿,快去送送恩人。”
叫杏儿的婢女忙跟上前,恭恭敬敬地将云落落送到马车边,又道,“今日当真多谢恩人!若无恩人,我家娘子只怕凶多吉少。还请恩人留下姓名,容我家娘子改日相报。”
一直没说话的云落落站住脚,想了下,回头问:“不知娘子姓名。”
杏儿一愣,脑子里倏地浮出一个名字来。
恭谨道,“回恩人的话,我家娘子闺名容娘。”
“容娘。”
云落落轻轻地念了下,然后点头,“嗯。”
便再没说什么,上了马车。
苏青朝杏儿福了福身,也上了车。
杏儿站在门口,看着马车一直远去,这才擦擦眼睛,关了门,急急忙忙地上了二楼。
到了床边便急声问:“娘子,您如何了?可还痛么?”
床上的蒙面女子没有回答,只道,“闷得慌,开窗透一透。”
杏儿再次哭起来,转身,去推开窗户,朝外看了眼,片刻后,眼泪止住,神色里却浮起与先前夸张惊慌不同的几分情真意切的紧张。
急急忙忙跪在床边,低声道,“人走了。殿下,属下护主不力,请殿下责罚!”
床榻上,蒙面女子拽下面纱,露出了封容微微泛白的脸。
她笑了一声,将面纱丢在地上,作势要起身。
杏儿连忙上前,她却又趴了回去,轻轻地抽了口气,道,“让梨子来。”
那是封容手里最善伤药的一个暗卫。
杏儿立即朝下面唤了一声,很快,方才那开门时慌里慌张的妇人便无声离去。
杏儿去倒了杯水,送到封容嘴边,扶着她慢慢饮下后,轻声道,“殿下今日何必硬要捱下这一刀?只要让梨子他们几个现身,那些刺客定然伤不得您半分。”
她没说下去。
封容趴回去,低笑,“让那位圣僧知晓本宫手里头到底有什么?”
杏儿一滞,没说话,将茶盏放在了一边,又看了看封容后背的伤口。
封容痛得有些难受,额间隐隐冒了一层冷汗,却又笑道,“莲花宫那个倒是好手段。瞧着弱不禁风好拿捏的,居然还能在本宫同圣僧之间挑拨起水火来。”
幸而替她擦了擦汗。
封容似乎为了转移疼痛的注意力,继而说道,“今日若叫那几个刺客得手,她不过就还是受制于飞云宫,与从前并无不同,还能从此以后少了我这个挟制。可若是我侥幸不死……”
封容又扯了扯嘴角,“那便是同圣僧不死不休了。如此一来,她坐享渔翁。”露出个有些阴沉的笑容,“好谋算啊!”
这个笑容,让她明艳的脸上彷佛被蒙上了一层灰翳。
如同夜色覆蔽的牡丹,妖娆中尽是险意。
杏儿有给她擦了擦汗,轻声道,“殿下若是疼得厉害,就休息一会儿吧!方才有御察院那几个侍卫在近侧,梨子他们不敢跟着,不过应该很快就能到了。”
封容‘嗯’了一声,却并没止住话题的意向。
她看上去似乎还有些兴奋,再次道,“不过这一刀,倒也得了些意外之喜。”
杏儿问:“殿下说的那位天仙?”
封容失笑,“她的出现倒确实是我没料到。不过,圣僧手里有什么,我大约是抓住了。”
杏儿看她,“殿下是说?”
“今日那几个刺客,皆出自军中。”封容道。
杏儿微惊,“军中?!”
封容的脸上露出几分意味深长,“连军中都伸了手。这位圣僧,图谋不小啊!”
杏儿皱眉,“那殿下准备要如何应对?”
不料封容却笑着趴了回去,“要我应对做甚?”
杏儿不解。
就见她懒洋洋地笑,“我若去查,岂非正中了莲花宫那个的意?”
“那……”杏儿看她。
封容道,“你以为那位仙姑身边的几个都是等闲?今日遇刺,先不说那几人死得离奇,望楼也不曾发出警报,守城军更是不曾及时赶到,还有这些人的手脚功夫以及兵器,哪个不是疑点?”
她低低一笑,放松了肩背,“无需**心。我那能干的三弟,会去查的。”
杏儿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又略微有些担心,“如此会不会暴露殿下?”
封容一笑,侧了侧身子,吃痛地又趴回去,微微皱眉地扫了眼后背,想了想,道。
“去给我准备一张人脸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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