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落看了看二人,又看床上的魏晗。
随后道,“我写一个单子,请国公爷备下。”
“先生尽管吩咐!我这就给您准备笔墨!”
哪有让堂堂国公爷亲自伺候笔墨的?魏路立马跑了出去!
外头,还站着的苏青和白影听到动静,立刻微微抬头,却见魏路手忙脚乱地跑过来,端了纸笔又匆匆跑进去。
那样子分明是形神不安的,可是原本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却亮得几乎泛出光彩来!
苏青依旧低着头,白影朝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皆是心下微异。
略等了片刻,再次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果然,就见云落落从内室走了出来。
方才还一副主人派头领着云落落的魏瑾,如同个伺候的小厮一般,手里拿着张写满笔墨的纸。
毕恭毕敬地跟在云落落身后。
一边客客气气地询问:“那我便立刻吩咐人按着这上头的准备。先生是准备何时做法?”
做法?
白影听了一耳。
云落落走了出来,道,“我明日再来。另外,还需国公爷沐浴断食,这单子上头有一味香草,请国公爷置备了,以此烧灰熏衣。”
几人同时想到了先前云落落的那句话。
——那就借国公爷的命,用一用。
魏路顿时脸色微忧,“大哥……”
魏瑾拍了拍她,又问云先生,“可还有需要我特别准备的?”
言语神情中,没有半分的动摇和迟疑。
云落落看了眼门外,想了下,再次说道,“我还要再看看魏二郎君平素里用的药。”
魏瑾立刻吩咐,“七两,去把二郎平时的脉桉拿来!”
却听云落落道,“我同他前去。”
魏瑾意外,可看云落落神色平静,立时点头,“那我陪先生……”
话没说完。
忽有个管事急匆匆走过来,一见满书房的人,立马俯身行礼,然后目光焦灼地朝魏瑾看了眼。
白影在旁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那管事,目光在他的脸侧而双手,还有小腿上停了停。
就听魏瑾道,“路儿,你陪着先生先去。”又对云落落抱手,“先生请先行一步,我随后就来。失礼之处,还请先生勿怪。”
若是一般人,以魏瑾的身份,何需这样仔细小心?
那管家不由朝云落落看了眼,可却被云落落身旁的苏青身子一侧,挡了回去。
管家微讶,在看到苏青身上的宫服时,立刻收回了视线,欠了欠身。
待几人离去后,立刻上前,附在魏瑾耳旁道。
“国公爷,建南那边……”
落在最后的白影,眼珠朝侧,瞥了眼。
就听前头魏路开口,“先生。”
声音里略带了几分斟酌,还有因为哭过的哽咽与重重的鼻音,“我二哥,不会有事吧?”
云落落看着前头,没说话。
魏路好像也不要她的回答,只低着头,慢吞吞地跟在他身旁,道,“我总以为他只是病得重了些,没什么要紧的。这一辈子,只要有二哥在我身边,我就算不嫁人,在家里做老娘子,都没什么要紧的。”
她瘪瘪嘴,好像又要哭了,“可是,一听到说二哥快……不行了,我就心里就害怕得不行。要是二哥没了,我一个人在这个家里要如何自处……所以我,我才总是那样胡闹,就是想叫二哥也不痛快。我,我……”
苏青垂着眉走在后头。
心里想,这可真是被惯坏了的大小姐。自己不痛快,就能随意伤害至亲至爱的人。却从没想过,人这一世,唯有最亲最爱的人,才是最需要关心爱护的。
然后听到前头的云落落问。
“你害怕什么?”
魏路一顿,下意识抬头看向云落落,“我……”
云落落却没回头,甚至连眼神也不曾挪移半分地一直朝前走。
口中澹缓语气在这花香漫溢的花树下,似轻云浮动而来。
“魏二郎君病弱多年,如今更是强弩之末,你自不会将他做你的庇护,又或者若国公爷那般能依附的靠山。”
魏路眼眶一瞪,“不是的,我……”
云落落却似乎根本没有去听她说话的意思,澹轻的语气徐徐响起,压下了魏路惶惶的争辩。
“你只是……”
前头出现了不秋草的小楼,云落落看着那隐在竹林后的幽然小楼,看那小楼上方,飘逸不散的气息,口中未停。
“你只是,将他当作了你的遮羞布,挡箭牌,一个能站在你前头,替你承受住所有人的指摘,让你能安心藏身其后的人罢了。”
魏路一下站住了脚,眼眶瞪大,“不!不是的!我没有!我没……”
可是,话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就弱了下来。
分明想要辩解什么,可是眼泪却汹涌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她瞪着清醒而平静的云落落。
脑子里却是轰隆隆如有滚雷过。
隐藏在内心的那点子见不得人的龌龊,阴暗,自私,残忍,就这样,轻飘飘地被眼前这个小她许多年岁的坤道给这么毫无情面地撕开了!
她张了张嘴。
想说不是的。
可是,二哥一次又一次地咳白了的脸,喘息破碎的嗓音,无力行走还要替她焦急的模样,骤然如幕影,纷纷沓沓袭入脑海!
耳边再次传来不知何人在说。
“哎呀,就是她啊,魏家的小娘子,望门寡哦!听说是个丧门星,克亲缘的哦!”
“二十多了还没嫁人?正好,我娘家有个堂叔,四十岁,正值壮年呢!前段时日刚没了正房,正想续弦,我瞧着三娘子就合适。”
“瞧瞧瞧瞧,白瞎了这张脸,这女子啊,一辈子不嫁人就不会快活的,还要连累家人。你啊!就听婶子的,自己去跟你大哥说,去乡下庄子里待着,也自在些……”
她难受地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忽又浮现了魏晗的身影。
他坚定地挡在她的身前,因为久咳而沙哑的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怒气与指责,对着那些纷纷杂杂的声音说。
“我妹妹就算一辈子不嫁,国公府也能养得起她!”
“谁说她是丧门星了!我跟我大哥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她只要不想嫁!就没人能逼得了她!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嫁人了!我大哥和我,只盼着她能自在快活地过自己的日子,不劳各位费心!”
她悄悄地伸头。
看到那些指摘的人的手,伸向了魏晗。
那些别有用心的议论与言语,也围绕了他。
她听不清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却看到了那些怪异恶毒的面孔,全都飘向了二哥。
于是,她安心地缩在了二哥的身后。
忘记了他的病体,忘记了他的痛楚,忘记……
不,不是忘记。
是她故意忽略了。
为了自己的快活,为了自己的逃避,为了自己一时的贪享,她心安理得地,让二哥成为了她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