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妃没出声,心里只道,待我脱身!第一个便拿你开刀!
却听封宬又笑道,“听文太妃方才言语,想来太妃同徐嫔私下里交往定是亲厚?”
文太妃眉头一皱,谨慎地说道:“也只是在徐嫔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说过几句话。”
“嗯——”
封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几句话的情分,徐嫔便能对您这般掏心掏肺,连下毒害人这样的龌龊私密都说出来了,看来也是个真性情的。”
文太妃一震!
那是她为脱身强加之词!根本不足以圆得天衣无缝。
可她很快再次说道,“奴婢身份卑微,想来……徐嫔是不在意奴婢的。”
言下之意,徐嫔根本不怕她说出去!
“哈哈哈。”
封宬被她连翻堵回,却笑得肩膀轻颤,点头,“不知道的,听文太妃这话,还以为,她才是这后宫里头的皇后呢。”
景元帝眉头一皱,朝封宬看去。
封宬抱着胳膊,斜靠在门框上,平素里常见的温雅矜贵散去,此时的他,更像是个手拎屠刀的刽子手,肆无忌惮地在玩弄即将斩首之人的性命。
那上挑的凤眸,勾起的唇角,满眼的残忍,无所忌惮与畏惧的麻木与冷漠。
再一次地,让景元帝想起了先皇。
跪在地上的文太妃为难道,“这……奴婢就不知晓徐嫔的心思了。”
然后就听封宬笑,“既如此,那不妨就来听听吧!徐嫔到底是什么心思。”
文太妃一震,似是没听明白封宬这句话的意思。
当她回头,看到满脸扭曲、眼含恨毒地走进来朝她看的徐嫔,只觉脑子似有万千蜂子轰鸣而过。
——她怎么会在这里?刚刚的话她全都听到了?!
——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便看徐嫔‘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哭了起来!
“皇上!妾冤枉!妾从未害过赵美人!更没害过公主!文太妃为自己脱身,竟这般污蔑妾!求皇上做主!”
因着景元帝偏爱娇柔女子,她与赵美人皆是这其中的翘楚,这般哭起来的模样,比那常年体弱的赵美人,竟更多了几分柔态!
文太妃眉头一皱,刚要说话。
门口的封宬却笑道,“文太妃也说跟徐嫔不熟了,为何不污蔑旁人,却要污蔑徐嫔呢?”
徐嫔竟短暂地沉默下来。
门口,封宬笑了一声。
徐嫔勐地一颤,募地抬头,带着哭腔的嗓子几乎尖利失声,“皇上!就是文太妃指使王贵杀了二皇子!”
文太妃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中!
然而,极短的眩晕过后,脑中所有的混乱顷刻理清!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这几日京中所有动乱,就是为了这一刻!徐嫔的这句指认而进行的周密布局!!!
以太乙观为引,故意行残暴手段,惹得御史台上折子参奏!
再以三殿下素来暴戾恣睢之名,以公报私仇之意,将徐长辉扣押镇狱!
逼得徐嫔为救父亲四处周转!
然而御察院打压之下,无人敢出头!
徐嫔想要救她父亲,想要徐家不倒,想要在宫中长久立足!
就只能投靠封宬!
而二皇子鬼魂闹事,分明就是故意引她现身的幌子!
蔡姑姑是那鱼饵,就为了钓她浮出水面!
这其中,计计连环!步步紧扣!何其谋深!
贯通朝野!引民风,导舆论!撼动人心!把控谋略!
逼徐嫔,算蔡氏,诱真凶,引皇上!
丝丝入扣!
无一不能差!
这样精妙的一盘棋!
他封宬!是怎么做到的!
文太妃想通其中关窍,浑身巨颤!
封宬此番翻云覆雨之手笔足以叫她震撼,然而,更加让她惊惧的是,在看清这样大的一张网铺开时,她也已成了网兜中逃无所逃的猎物!
不行!她不能束手就擒!
她还要回到飞云宫,去告诉圣僧——她可以为他做到更多!
于是文太妃攥紧流血的掌心,张口就斥,“徐嫔!休要胡言!”
徐嫔却并不理她,只哭着看向景元帝,将手中一物事举起来,“皇上!您看!这就是证据!那日,寻到蒲苇宫的人,是奴婢宫里借调到昭阳宫的,那孩子小,在宫门口捡到这个,当是玩物,便挂在了身上!”
景元帝并没接。
王鹤自挪到一边的衣架后走了出来,将那物事拿过去,捧到景元帝跟前。
景元帝垂眸。
发现是一枚佛珠。
沉香木,上刻一个狂草的‘福’字。
这是去岁太后寿诞时,飞云宫进献的寿礼。
后来被太后赏给文太妃了。
景元帝看着那佛珠。
又听徐嫔哭道,“奴婢还是前儿个才瞧见那孩子在把玩此物!慌忙拿来,这才意识到不对!惊恐之下夜不能寐,昨日去问过太妃,她却说这佛珠早先被她不知丢哪里去了。”
“可是,这太后赏赐的念珠,宫里谁人不知,太妃是常拿在手中从不离身的!若当真丢了,太妃也尽可不必心虚!缘何今日就要杀了看见凶手的蔡姑姑,还要这般污蔑妾!”
她以额抢地,大声哭道,“皇上!妾冤枉啊!皇上!妾真的冤枉啊!”
文太妃也跟着叫起,“徐嫔!你何时去问过我!这佛珠你到底从何处来!你勾连蔡姑姑算计我!如今却反咬一口!到底是何居心!”
“妾没有!妾冤枉!”
“徐嫔!你买通蔡姑姑给赵美人下毒的事当真以为只有我一人知晓?!”
“文太妃!您何苦要逼我至此啊!我与赵美人情同姐妹……”
“情同姐妹还恨不能让她生不如死!你指使蔡姑姑下毒的时候怎地没想过你们情同姐妹?如今还要来害我……”
“文太妃,你血盆喷人!”
“你才是……”
那哭声,叫声,吵嚷声。
夹杂在浓郁的血气里,昏暗的水榭之内,压抑的窒息感,叫人如坠幽冥黄泉百鬼路。
封宬看着眼前的这一场罗生之相。
唇角轻挑,伸手,握住手腕上的玛瑙手钏。
“够了。”
景元帝一声低低呵斥,叫所有的声音顿时全止了息。
灯火慢烧,灰尘弥漫。
太液池那边幽微的蛙鸣声,再次浅浅叠叠地覆盖而来。
景元帝抬头,看向封宬,道,“慈心堂上下,一个不要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