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宬失笑,“算计?若文太妃不心虚,如何就恰好能被算计了?”
文太妃勐地丢开怀里的蔡姑姑,朝景元帝叩头下去,“皇上!这都不是真的!我……奴婢今日只是失手……”
“失手。”
封宬笑着点头,“好说辞。不过,文太妃,你以为,父皇是何时就站在那衣架后的呢?”
文太妃眼底骤震!按在地上的手急剧一抖!
下一刻,骤然抬头,无助而疲惫地看向景元帝。
“皇上,奴婢杀蔡姑姑,当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只是,此婢也是个死不足惜的,奴婢知晓亲手杀她不对,可也并非全是奴婢之错!还请皇上容奴婢辩驳罪身!”
不愧是能在荣昌太后身边走到今日的女子。
看着老实……呵。
封宬抱起手臂,没出声。
景元帝看着他,良久,沉着嗓子道,“准。”
文太妃当即叩首,眼珠子急速地转动了几下后。
道,“皇上,您还记得故去的三公主,四公主的同胞姐姐,福宓公主殿下么?”
福宓是封安那个尚未出月子便夭折的同胞姐姐的谥号。
景元帝没出声。
文太妃也不急,口齿清晰地说道,“是蔡姑姑下的手!”
水榭内,厚厚的灰尘压制了人的呼吸,景元帝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又听文太妃说:“四公主那一年中毒差点身亡,也是蔡姑姑在她的饮食中下了毒。”
门口,封宬的唇角勾起的弧度像一抹森厉的刀。
文太妃的声音在昏暗的灯火下,那样锋利而刺人。
她再次说道,“赵美人常年卧榻身弱不能侍君,甚至连生完三公主和四公主这对双胞凤女后便再不能生产,也是蔡姑姑在其中暗害。”
这一回,她没再停顿,继而说道。
“此人心性歹毒,恶毒无耻。这一回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二皇子殿下在遇害前曾与奴婢身边伺候的王贵见过,便想要以此挟奴婢,要奴婢助她去太后娘娘身边做一等女官伺候。”
“这样的人,奴婢怎么可能答应?便拒绝了她。谁知她今日竟故意在此做苦情戏,要奴婢答应。奴婢若不答应,她就要攀诬奴婢,还要说奴婢是受太后娘娘指使!”
门边,封宬再次挑眉,朝这毫无背景却走到如今地位的女子看去。
便听她颤声说道。
“奴婢一人受她诋毁也就罢了,那若是牵扯太后娘娘,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情急失手,杀了蔡姑姑。都是奴婢之过,恳请皇上不要牵累太后,奴婢愿承担一切责罚。”
承认杀了蔡姑姑,却将封宗的死推得一干二净。两相权重取其轻。
不仅拖着太后当掩饰,更将蔡姑姑直接踩死成个罪大恶极的歹人。
这样的人,就算杀死,以常人偏弱的心理,说不定已是认定了她这个亲手杀人的人,才是受害者。
景元帝没说话。
昏暗的灯火,无声地燃烧。
浓郁的血腥气在这狭窄的空间内,肆意地铺张开。
水榭远远的,似乎听到太液池那边有早生的青蛙尚未来得及清理,发出低微的蛙鸣声。
门边的封宬忽而笑道,“文太妃说,蔡姑姑三番两次给赵美人母女下毒。”
文太妃一僵,下意识皱眉。
就听她此时最不愿意听到的封宬的声音继续响起,“不知,她一个奴才,是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害主子?”
文太妃并未说谎,甚至蔡姑姑还做出更恶毒的事几乎害死赵美人,她还没说。
本以为能以此转移杀了蔡姑姑的罪。
可这封宬!实在太可恨!
景元帝依旧没有开口,似乎在等着她回答。
文太妃攥了攥手指,道,“是……受人指使。”
封宬挑眉,“受何人指使?”
文太妃刚要说话。
封宬却又笑了,“文太妃既然对蔡姑姑如何下毒这般清楚,想来定是知晓这指使之人的!”
文太妃到了嘴边的推脱之语顿时卡进了舌根里!
攥着的指甲勐地掐进了掌心!
肌肤被刺破的疼痛叫她微乱的心骤然冷却下来!
她的眼前疏忽闪过那个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一身白衣如雪如云的圣洁之人。
他垂目慈悲,他长语念佛。
他告诉她,世人皆苦,唯心而已。
是他,救赎了她。
那是她苍白而死水一般漫长的深宫中,宛若神赐般降临的春意。
她绝不能在这时候倒下!
绝不能放手这段春意!
她还要,还要回到他身边!让他更多地看到她,赐予她,怜爱她!
文太妃微缓了一口气,片刻后,说道:“是……徐嫔。”
景元帝看着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深沉而勐烈属于天子的气势,一瞬爆发!
饶是见过先皇、常年跟着太后的文太妃也是浑身骤麻!刹那间头脑空白!竟第一次生出无边的胆寒!
她死死地掐着刺破的掌心,以那痛感保持清醒和冷静。
心中不断浮起飞云宫的那位圣洁高雅的微笑与温柔。
再次开口,“徐嫔曾在慈心堂亲口同奴婢说过,她说她凭什么分走了皇上的宠爱,还诞下了双生凤女?她恨不能叫赵美人死,却又不能叫她死。”
“她说,只有痛不欲生才是对赵美人最好的折磨。所以,徐嫔先是故意害死了福宓公主,看着赵美人痛苦至极后,又试图害死四公主。计谋未成,便又让蔡姑姑给赵美人下慢性毒,让她常年受病痛折磨。”
文太妃顿了下,声音微涩,那神态当真是无奈又叹息,叫人对她的话足以信上个七八分!
“奴婢知晓后,曾多次劝她莫要着相,都是伺候皇上的,她这般做只会叫皇上为难。可……奴婢人微言轻。一没有证据,不敢以此来搅扰太后清静。二没有机会,可跟皇上提醒徐嫔这番恶毒行径。”
“然而,终是善恶有报,到最后,奴婢竟也成了她们算计的饵。奴婢知错,请皇上责罚。”
地上,蔡姑姑哭肿的双眼死死地瞪着,身下大滩的血迹漫延到了文太妃的手边。
景元帝沉默着。
可门边的封宬却笑出了声。
“今日一见文太妃,当真识得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厉害。”
这种几句话的功夫便能颠倒黑白将险境化为利处的能耐,不是在深宫里百般厮杀出来的人可绝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