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摇头,“幸而那店主妇及时到家,将人赶走。受了惊吓,不曾毁去清白。”
封宬想起了云落落站在艳丽繁复的布匹前,轻飘飘的那句。
“大娘,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家吧。”
脑海中再度浮现,灵虚观,那破烂的门槛内,小女孩儿轻轻浅浅的模样儿。
“近日莫要近水,也莫要登船。”
未卜先知……么?
他单手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动。
几寸外的豆灯被窗外的风吹得闪动,让原本就昏暗的室内愈发光线不明。
可屋内却一片寂静。
赵一不听封宬的声响,只那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分明轻到几乎听不见,可指尖每次落下,却好像千钧之锤砸在心头,震得赵一后背层层冷汗,叠叠渗出。
他心下隐感不安,垂首看着地上摇晃的身影,暗暗咽了口口水,刚试图再找个事情开口。
忽而听到封宬低低的笑声。
“哼哼……”
殿下虽喜笑,可素来都是端雅矜贵无声得体的,何曾有过这样控制不住一般的狂喜之态?
赵一愕然地抬头,“殿下……”
封宬弯唇,面上满似喜色,分明是个隽贵无双的绝世姿态,可浓笑之中,却有透着一股子让人胆寒的诡测之意。
“此番南下,果真不虚此行。”
赵一一愣——殿下这是何意?
又听封宬道,“再去查查,这奉阳镇上,可曾有过一个给人说亲做媒的喜婆……嗯,这喜婆应当有个闺名为月的女儿。”
赵一这回是真有点傻了。
殿下这是何意?
想了想,试探地问:“殿下,属下可否问一声,此事干系……何方?”
奉阳镇是康王的领地,若是干系皇权一派,他也好安排如何行事。
谁料,却听封宬说:“不必顾忌,直接去查。”
这是……要故意叫康王察觉?!
殿下难道又有计划了?
赵一微惊,抱拳垂首,“是!”
刚要退下,忽而又想起来,再次行礼说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您才受了风寒,该早些歇息了。”
可封宬却坐在桌边没动,朝桌上的那包裹扫了一眼,笑:“这可歇不得,还要替人看东西呢。”
“什么?”赵一以为自己听错了。
封宬却打了个哈欠,露出了几分慵懒神色,摆了摆手:“下去吧!”
赵一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可看封宬根本没有要去歇息的意思。
只好咽下口中劝语,退了下去。
桌边,封宬看着那硕大的包裹,片刻后,伸手,将其中一角扯开一点。
然后,瞄到包裹一侧的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
勾了勾唇。
然后,完全忘记了被人信任的嘱托。
扯出了那油纸包。
……
“喵呜!”
墙头上,一只双眼冒着森光的花斑大猫炸着毛叫了一声,弓着后背做出攻击的姿态,却又刺熘一下,蹿到了另外一边。
喜婆快速朝前飞去,掠过墙底,然后越过一棵矗立巷口的柳树,冲进巷子内,然后停在了一座宅院的大门前。
“冬冬冬冬!”
宅门前,有剧烈又重的砸门声。
云落落停在那棵柳树下,抬眼,便见那大门前,两个等人高的纸人,在奋力敲打着大门!
“开门!”
喜婆嘶声高喊,“畜生!开门!放了我女儿!你这个黑心肝的东西!放了月丫头!开门!开门!”
夜色之下,纸人敲击大门混杂喜婆的声音嘈杂尖利,瘆人又阴森可怖。
偏偏宅子里的人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似的,安静地沉睡于这晓夜月华之下。
太安静了。
连那被纸人大力捶打的大门都纹丝不动。
更别提会惊扰到周边邻家了。
云落落抬眼,看那宅院大门上,笼绕着一股模湖又混乱的黑色雾气,在大门的里外时而盘旋而出,时而卷曲入内。
每一次进出后,那雾气便会黑上几分。
她并拢剑指,抬手指尖刚要点上眼帘。
突然。
“帮——帮——”
巷子外,陡然响起了清脆的梆子声,清晰而突兀。
柳树两端,巷子内外,两种声音,彷佛来自两个不同的尘世。
云落落抬起的手指一顿,忽而像是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眼头顶柳树垂落的枝条,风拂枝动,甚至还有几根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枝条上,嫩芽将将抽出,鲜嫩新绿。
她再次看向那边被敲打中依旧毫无反应的‘王宅’。
须臾,剑指并拢,似是无意地,在柳树树干上划了下。
“月丫头——”
喜婆凄喊!
巷子外原本打响的梆子声戛然而止!
同时,巷子内,原本宅门紧闭漆黑无声的王宅内,陡然响起一声惨叫。
“啊——”
喜婆大喜!
同时。
“哐!”
大门被纸人一下砸开!
“月丫头!”
喜婆当即便要冲进去。
却在身子入了大门半截之后,勐地僵住!
她艰难回头,朝云落落的方向看来,“小先……”
尚未出声。
一只巨大的黑色的手,陡然从门内伸了出来。
一个眨眼间,便一把将她攥在手心里!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眼看下一瞬,那手便要缩进门内。
“叮——”
虚空之中,不知从哪儿突然响起一声清脆又空渺的铃铛声!
将要消失的黑手一下便停滞在了门框正中!
可随后,它又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握着喜婆的手指倏地收紧!
“啊!”
喜婆惨叫!
两个原本在大力敲门的纸人也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叮——”
铃铛声再次响起,比之前的更加空远灵长。
黑手的抖动缓慢很多,可手指还在一点点收紧!
喜婆痛苦不堪,苍老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身上喜服的金线,又快速地崩裂开来。
崩裂开的金线处,有白色的流光落入黑色的大手之中。
大手像是陡然获得了巨大的力量,抖动一下剧烈了许多!
喜婆已魂体散开,她绝望地瞪大双眼。
“叮——”
铃铛声又一次响起。
这一次,伴随着一声轻盈又古老的浅念——
“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黑色的大手还在剧烈抖动,可是却不同之前的挣扎凶煞,反像是要散架了一般地颤抖,无数的黑气从那黑色的大手四周消散,握着喜婆的手指也徐徐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