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依旧是那个平静到寡澹的语调,可封宬却莫名听出了点儿恼气。
他盯着云落落的脸看。
云落落咬了下舌尖,伸手,将人的脸推了回去,又重复了一遍,“不许动。不然绑不好。”
“……”
堂堂三皇子殿下何时被人这样随意摆弄过。
封宬说不出愕然,可脸上却渐渐露出一丝好笑来。
他瞥了眼身后,再度问道:“先前不是说要杀了那女鬼么?为何又将她带了出来?不杀了么?”
却听云落落道,“杀。”
封宬一愣,没想到云落落竟回答得这样干脆利落。
一时间还真有些摸不清楚这小道姑的行事之道。
略一沉吟后,还要开口再问话时。
云落落已经松了手,转到他身前,跟打量个物件儿似的,左右瞧了瞧。
然后伸手从包裹里翻出一枚八角的铜镜,朝他照,“就这样吧!你瞧瞧,成不成?”
封宬对着一看,顿时无奈地笑出了声,“落落,你这是……”
给他挽了个道士髻?
他何曾做过这样的装扮?一身玄衣,盘仙人发,做那世外之姿?
若是叫宫里的哪个瞧见了。
呵……
云落落却正经觉得挺好看,面前人本就生得俊美难挡,长发披散时尤显幽艳清绝,跟惑人性命的妖孽似的。
这样发髻高盘天庭敞亮,才显露出好郎君真正的纯阳之美,顾盼修眉,令人见之忘俗。
封宬摇摇头,“落落,你还是给我解……”
话没说完,额边碰上一个温软暖和的触感。
他抬眼,便见云落落走了过来,一只手贴过来,抚了抚他额角垂落的一点儿发丝。
然后垂眼朝他看,眼童温和,眼角里流落下来的光里,全是灯火晕染的暖色。
“真好看。”
她说。
“噗通。”
封宬抬着脸,忽然听到胸腔一声莫名其妙的撞击。
然后看云落落又问:“你让我做什么?”
他张了张嘴,看灯火中,云落落垂落下来的眼帘。
缓缓开口,“我在家中行三。”
云落落微微歪头。
“你唤我三郎。”
云落落又眨了下眼,“那姓氏……”
“你唤一声。”
封宬的视线落在她那张粉樱点缀的唇上。
云落落的眼里浮起一点奇怪,可面上依旧是安静平和的。
她没说话。
封宬却好像入了迷障似的,伸手,捏住了她盘着符咒的那根手指的指尖一点点,声音轻轻地,带着一点儿蛊惑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唤我一声,落落。”
云落落眼底微动,黑眸之中水纹微漾,看着封宬捏住的手指,刚要开口。
“哐!”
原本关上的窗户忽然被一阵强烈的风从外面吹开!
云落落立刻扭头看去。
而坐在凳子上的封宬也倏而顿住。
方才恍忽的意识,彷佛瞬间回位!
他垂眸看向自己捏着云落落指尖的手,眼底暗色翻涌。
接着就听云落落问:“发生何事了?”
他一怔,抬头看去,却发现……屋内除了云落落和他投落地面的身影外,再无第三个影子。
眼神微变。
随后再次听到云落落的声音,“竟然如此?”
封宬依旧没听到任何声音,他朝云落落看去。
却见她抬脚,朝窗边走去,一边问:“那东西形状如何……”话没问完,脚下顿住,回头,看了眼自己被拉住的手指,又朝封宬看来。
封宬眼睫微动,先弯了唇,然后松手。
便见云落落走到了窗边,对着一个虚空的方向,自顾说话:“黑色的?可看清是什么了?手?看清是手?手指很长很怪?”
封宬皱了皱眉——若是没猜错,云落落的对面,应当……有鬼怪之类的。
但是他为何又看不见了?
分明之前在那阴森古怪的宅子里,还能看得一清二楚。
正疑惑着,云落落折了回来,将本就打开的包裹又掀开点,往里翻了翻。
叠在外头的东西便露了些出来。
当先的,便是一枚黑漆漆的,灵牌。
封宬扫了眼,看到了个‘云’字。
待要细看时,又一个物事朝旁边滚了滚,挡住了封宬的视线。
封宬眉头一挑,发现了一把熟悉的……雨伞。
正是昨日风和日丽时,云落落被老妇人请着要下山去时,手里提的那把。
他忽然想起,赵一所说的那座被烧毁了的村庄。
抬眸,又看到云落落低垂的眉眼,素然安静,明明很多人这样面无表情时更显得呆滞木讷甚至痴傻,偏这小丫头,便是这样的平澹神情,只一个眼神,便好像也能容了这红尘七情。
他见云落落拿起了一个手持的长柄铃铛。
封宬注意到,那铃铛内并无铃芯。
问:“你是要出门去么?”
云落落点头,将包裹略收了收,道:“劳烦三郎帮我看一下包裹,我需得去瞧一眼。”
这声‘三郎’太顺口,封宬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可不等他再有什么反应,云落落已经出门去了。
潇洒利落的背影,哪里有半点女孩儿家的矜持内敛?
封宬看着被她顺手带上的房门,又转回头,看她那一见便知十分重要的包裹。
最后,目光落在她方才叠好收拾在一边的汤勺上。
半晌,像是没忍住地,轻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
赵一自打开的窗户钻进来,朝后看了眼,见到云落落绕过客栈前的大路,顺着窗户正对的一条巷子,似乎很熟悉地走了过去。
转回头来,又看到封宬的发髻,以及完完全全露出的惊才艳绝仙寰朗宇的脸。
不由目露震动。
殿下怎会做这般出尘姿态?若是在宫中,让人瞧见殿下如此姿态,岂非……
这道士髻,莫非是……那小道童梳的?
殿下怎会让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小道童这般屡次冒犯近身的?
还让她做了这般令殿下厌恶的模态来?
殿下为何又不阻拦?
强压下心头疑惑,行礼,道,“那家成衣店的店主家中,确实出了点事。”
“哦?”
封宬此刻彷佛心情不错的样子,单手撑着脸颊下,侧过眼来看赵一,“发生了何事?”
赵一不明白殿下为何会突然对个陌生的店主家事上了心,却也不会多问多虑。
如实报告,“那店主家中有一女,今日戌时三刻,在家中,差点遭人强辱。”
封宬眉头一挑,深色眼童里,点起一抹不同寻常的光亮。
“哦?可是没了清白?”
便是问出这样事关一人生世之辱,他也不过如常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