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落看他眼角一转而过的涟光,放下茶碗,朝二楼扫了眼。
幽蓝的鬼火还停在那里。
小玲珑微微侧眸,忽而问道,“不知道真大人同三殿下近来是否得空。”
云落落转过视线,朝他看。
“为表两位救命同雪冤之恩,小人以戏做礼,想给您二位献上一段儿。”
便见他眉眼笑开,露出一副媚然之色来。
云落落看这人身后须臾无形绽开的花朵,想了想,道,“待我问问三郎。”
三郎。
听到这个称呼,小玲珑的眼神意外地闪动了一瞬。
随后起身,微微俯身,朝云落落行了一礼,“如此,那小人便去拿楼里的戏本子,请道真大人过目。请道真大人在此稍候。”
随即起身,绕过了梁柱,往后台去了。
云落落看他离去的背影,不知戏楼是不是有先点戏的规矩。
想了想,再次抬眸,看天井的上方。
属于小甯的幽蓝鬼火还在那处。
她抬起手,食指朝某个方向轻轻一勾。
不过两息,一团黑色的影子,歪歪扭扭像一颗水珠一般,顺着楼里昏暗的黑影处,滚到了她的脚边。
然后又顺着桌脚,有点儿艰难地爬到了桌面上。
云落落的手指点在那团黑影上。
黑影便漫延开来,像一张黑色的面团,包裹住她的手指,随即,在她食指指尖一敲桌面时,募地隐没在她的皮肤下!
云落落的视线里,倏而出现了小甯的身影。
她正飘立在戏楼的二楼一间雅间内,她的对面,是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云落落不太懂画。
只能看出这画上画的是一棵柿子树,树下两只花狸猫正在嬉戏着扑抓一只白色的蝴蝶。
右上角还有几个题字——事事如意。
画风略显稚嫩,然而笔锋已初显劲道,可这取‘柿’意的题字,却笔画随意,似是嬉闹,倒像是另一人的手笔。
画上没有题名。
一直飘立在画前的小甯鬼火轻微一动,上前,似是想伸手摸一摸那画上活灵活现的狸花猫。
却忽而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此画你碰不得。”
小甯一惊,勐地回头!
却发现什么人也没用,正纳闷呢。
忽又听到云落落的声音,“此画已生灵意,你若擅碰,会损其灵。”
小甯被吓得鬼火直晃,在半空转了两圈,才看到身后的墙面上正趴着一团小黑点,跟蜘蛛似的。
云落落的声音正从里头传来。
她歪了歪头,鬼火探出一点,刚想碰一碰那黑点。
“下来。”黑点里,再次传出云落落的声音。
小甯吓得鬼火一缩,往后直退!
差点要撞到身后的画上,又勐地想起什么,生生止住!
两只手一把捂住差点冲出去的鬼火!
心惊胆战地回头,发现那画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犹豫了下,探头,从看戏台朝底下望了望。
“……”
正好同看来的云落落来了个四目相对。
她的鬼火又是一抖。
几乎想来个当场落荒而逃!
可云落落的手却朝她一招。
“呼啦!”
她就跟那不受自己控制的风筝一般,无助地跌落下来。
直飘到云落落跟前儿,她已彻底化作一片枯叶,悠悠扬扬地,要往地上去。
却被云落落一伸手,提到了桌面上。
她趴在桌上,鬼火幽然,纸做的蓝花小身板却一动不动。
心想,这不是我。你不认识我。
“你是来找这幅画的?”
云落落轻轻和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她的鬼火又抖了下,不做声。
云落落伸手,将她翻了个面儿,又问:“那是谁的画?你若想看,告诉我便是,这样偷偷跑出来,叫人发现岂不危险?”
小甯鬼火再次一颤。
终于撑着手,坐了起来,朝云落落瞥了‘眼’,小声道,“告不告诉你也没用啊!你反正都跟来了。”
说着,又瞥向别处,很不高兴地更小声滴咕,“这下好了,小七那几个都知道了,小三子肯定也要知道了!要被笑话死了!”
谁知,却听云落落说:“我用了障眼法,他们不知道我们出来了。”
“啊?!”
小甯勐地抬头,“没人跟着你,你就这么到大街上晃荡来了?你是作死啊!就不怕那帮坏心眼子又来抓你?!”
刚说完,心口的鬼火被戳了下。
她勐地捂住,一脸‘非礼!’的模样惊恐地瞪着云落落,“你干嘛!”
云落落收回手指,又问:“那是谁的画?”
小甯‘瘪嘴’,瞟了眼云落落,咕哝了一句,“就不能是我自己个儿画的?”
说完,却见云落落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顿时恼羞成怒地飘起来,大叫,“你凭什么就认定那不是我画的!我看到自己的旧物,心有感念,偷偷跑出来看一眼不成啊!”
心口的鬼火却又被戳了下。
顿时像被戳破的金鱼泡泡一样,一下跌落回桌上。
她愤愤地看着云落落。
云落落单手撑着下巴,道,“我记得你生辰那日给自己画的花儿。”
“……”
长公主殿下鬼火一蓬,恨不能直接烧了这臭道姑的脑子!
然后听她又平静安然地说了句:“而且,你这样难过。”
小甯的鬼火一下僵住。
她飘起半寸的纸身体停滞许久后,又缓缓落回了桌面上,精神似乎有些恍忽,直朝那茶碗上去。
云落落伸手,将茶碗挪到一旁。
看了眼伸腿坐着的小甯,没说话,朝后台的方向看了眼——小玲珑拿戏本子的时间还挺久的。
“那是……”
桌面上,小甯终是开了口,“魏晗画的。”
云落落从没听过小甯这样的语气,她点了点头,“嗯。”
小甯朝她瞄了眼,见她面上没有半分窥探和好奇的平静,忽然便定了神。
鬼火轻轻摇了下,道,“魏晗是魏国公家二郎,比我大一岁。我……还活着的时候,唯一一次出宫玩儿,就是他偷偷带着我跑出去的。”
云落落眨了眨眼,没出声。
空旷的戏楼里,小甯的声音带着鬼意的轻渺。
她垂着头,扁扁的胳膊抱住扁扁的腿,下巴搭在膝盖上,慢吞吞地说道。
“那幅画,是我们在芙蓉园跟人嬉闹着玩儿,他为了哄我高兴画的。都十多年了,我以为这画早已丢了,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