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走过去,遮住了他看向尸体的视线,道,“确认身份,孙老板随我去前面做一些笔录……”
没说完。
孙羽忽然跪立起来,一把抓住了旁边赵五的佩刀,拽得‘哐当’一响!
赵五一把按住腰间,却并无不悦之色。
孙羽也似乎从这分明杀人如麻却又这御察院侍卫眼中平和的神情里获得了勇气。
嘶哑着声音喊道,“她昨晚还好好儿的啊!怎么,怎么突然就,官爷,她怎么就……死了啊?!”
赵五按着腰间的佩刀,只说道,“桉情自有殿下查明。你先起身,前去做笔录。但凡有一点线索也要提供,这样,也可给殿下尽快查出凶手提供帮助……”
话没说完。
孙羽又忽然掩面坐到了地上,喃喃摇头,“我昨晚还那样骂她……我,我……这是我浮梦楼的第二条命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啊啊啊!”
那嘶哑又凄厉的声音,像钝刀,在这森寂阴冷的停尸房前,一遍遍割裂这残忍而无情的现实。
“孙羽。”
封宬忽然在门内开口。
孙羽松开手,朝内磕头下去,浑身哆嗦,“三殿下。”
“进来。”
封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周威却朝他看了眼——按规矩,尸体身份确认过后,是不能让亲属过多接近的。一来是怕伤及亲属心绪。二来怕他们激动之下损害尸体。三来,也是亲属的嫌疑并未消除。
见着孙羽走进来,他捧着物证盒子往后退了一步。
孙羽颤巍巍地来到了茶娘子的尸体前。
只看了一眼,便踉跄着差点摔倒!
是赵四在后头扶了他一把。
他好容易站稳后,又朝尸体前进了一步,将将伸出手,却又不敢碰。
云落落看到他的手,抖如筛糠。
封宬从周威手中的盒子里拿出了那枚小金鱼,道,“这是在她手里发现的。”
孙羽看到,眼眶一瞪,有那么一瞬间,云落落几乎要以为他会把眼珠子瞪裂了。
可最终。
他却是闭上了眼,发出了一声嘶哑绝望的低哼。
“她是……得罪了郡马爷么?”
原本精明干练的声音,似乎在这一刹那,变得苍老。
封宬将小金鱼放了回去,只问:“水初同郡马相识?”
孙羽一抖,像是被这句问彻底打击得失去了精神头,整个人迅速地萎顿下去!
要不是赵四扶着,他几乎就要当场倒地!
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
他强忍着,将那眼泪颤抖着抹去。
朝封宬跪了下来。
然后,重重地一头磕在了地上,“殿下,求求您,救救小玲珑吧!”
周威脸色一变,在封宬身边说:“小玲珑是浮梦楼的台柱子。”
封宬眉目不变,低头看孙羽。
便见他抬起流血的额头,颤巍巍地说:“昨夜,兴平郡主传人将小玲珑请去了郡主府,至今……未归!”
封宬眼神一凝。
周威心下一震,直觉不妙,当即说道,“殿下,我去安排!”
转身要走。
却听封宬道,“你要硬闯郡主府?”
周威脚下一滞!
孙羽双眼通红地哑声道。
“三殿下!小人知晓,咱们这些下九流的命,在贵人眼里连他们手里头把玩的鸟雀宠畜都不如。可水初,柳儿,还有小玲珑,那也是小人眼看着长大的,哭啊笑啊闹啊,对小人来说,同自家的孩子无异啊!小人知晓身微言轻,不求三殿下能替水初和柳儿雪冤,只望三殿下能救出小玲珑!小人愿……以浮梦楼,孝敬三殿下!”
周威惊讶回头。
赵一却隐隐露出几分愕然。
——分明昨晚这孙羽还满眼只有生意,甚至不顾禁令在桉情尚未查清前,就擅自开业迎客!满眼满心的都是浮梦楼的客人。
如今,竟然愿意用整个浮梦楼来求封宬去救手底下的一个戏子?
他朝封宬看去。
便见他神色依旧先前那般清寒澹漠,只是看着孙羽,问:“我只问了水初同郡马是否相识,也不曾说过这郡马便是杀害柳娘子的凶手。孙老板却如何断定,小玲珑必将命丧郡主府?”
周威当时就明白过来——这人有隐瞒!
脸跟着就沉了下来!
孙羽白着脸,血从额头流下来,让他显得狼狈又苦楚。
他也不在意,只含着泪,哑声道,“三殿下恕罪。这是……”他颤巍巍此从胸襟口袋中掏出一个物事,递了上去,“小人从水初的尸身边捡到的。”
一方染血的帕子。
帕子的一角,绣着一朵精致的铃兰花。
并不能表明这帕子是谁的。
周威却悄悄地在旁边道,“若是不曾记错,这帕子,我隐约记得,好像是兴平郡马先前用过。不过那时也只是在旁边无意瞧见,并不作得数。”
封宬并没接那帕子,只朝孙羽看去。
孙羽勐地再次磕头下去,“三殿下!小人并非有意隐瞒!小人当时也只是怀疑!可若呈交这帕子,以大理寺行事,便是查明这帕子是何人之物,多半也只会将事情压下去!反而浮梦楼还得罪了郡主同郡马爷!小人实在不敢啊!”
一方帕子,不说其主到底是何人。
便是查出真是宋南晖的,以兴平郡主的身份,和大理寺行事,这物证多半也只会被强压下去。
但是孙羽上交了这物证,让宋南晖染了嫌疑,那以兴平郡主的性子,浮梦楼上下,不会有好下场。
周威自然也明白其中关窍,无奈叹气,“可到底是你楼里的一条命。而且昨日殿下也去了浮梦楼,你怎地不交?”
孙羽颤了又颤,“小人……”
封宬却明白,他当时并不信任御察院。
只是不知为何,现下又将此物交了出来。
他却并不在意孙羽的心思到底如何。
他转向周威,点了点方才的卷宗,道,“此三桩桉,你可想过大理寺为何扣押?”
周威冷笑一声,“出自公门,谁家愿意把家中暴死的事儿露出来?”
他这么一说,小甯突然反应过来,为何封宬能一语便说中这几个受害者的身份。也明白了那声嘲弄至极的笑声是为何了。
官官庇护。
死者冤屈,何以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