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宬忽而想起,方才自己被这山神俯身之时,自彼岸回归此处时,山神看向远处时目中所及的繁开百景。
云落落接过桃木剑,攥住剑柄,点了点头,“嗯,我知晓。”
封宬眼神倏变,朝身侧看去。
白云山神朝那花海已然散去的天边聚云处看去,轻叹了一声。
俯身,将手中那枚染血的朝颜花放在她道身的腹部。
“那孩子当时已力竭濒死,却还是拼劲全力,将困仙阵锁在了这片花海中。彼岸开启,他为了将我护住,又设下第二重保护,以那困仙阵中无数孩童冤魂遍开万千两岸花。为的,就是不让妖僧或他人,能轻易入内,再将我本体花藤夺去。”
抱着鬼火的小甯忽然浑身颤栗!
单凭一听,便知这是何其恢弘浩大的术法!
大师兄仅凭一人,当时是拼尽了何种情形!
封宬垂眸,想起了云落落先前说的那句——大师兄当时,该有多么难过啊!
原来。
她真的知晓。
自她踏进这片花海中时,她就已经知晓了。
此岸的姹紫嫣红,彼岸的炙热纯净,全都是大师兄为了那些无辜的孩子们最后的冤屈,盛开的最美之景。
他垂目,忽然不想再去看身侧的女孩儿。
却见,一朵蒲公英飘到了眼前。
无数朵蒲公英漫天飞舞起来。
“哗——”
整片的花海忽然腾空而起!
似无数个魂灵飘绕到了半空。
他再次听到曾听到过的喁喁之语。
哭着的,笑着的,欢闹着的,撒娇着的。
“娘——”
“爹——”
“我回来啦——”
白云山神的声音自那无数声音中浅浅响起。
“当年受下大恩,却辜负无报,实乃我主仆之愧。这滔天罪孽,虽非我等所造,却因我等生故。多谢小郎君与坤道在彼岸处将我入魔花藤灭杀,如今下神心愿已了,可归于天地。”
封宬抬头——那匕首下寸寸皲裂,剥落而下的黑色藤蔓。
竟真的是她的花藤?
不想,抬目却见。
无数朵的朝颜花汇成了一道花河,朝着天边的地方,缓慢流淌而去。
一道粉色的身影,在他们的最前方缓缓引路。
“唰!”
清风拂过。
白云山神的道身,倏然化作尘埃,随风拂去,灌入穹顶!
有绿色的荧光,自古树树冠升腾而去,盘绕着那长长的花河,像护卫的藤蔓一般,安静平和。
一朵蒲公英,倏然在眼前爆开无数孢子。
“快走!”
一道陌生的声音陡然落入耳中!
封宬一惊,低下头来。
就见散开的孢子里,闪出一道光影。
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清俊道人,单腿跪于地,一手举着一柄泛着红光的桃木剑。
正回头朝他的方向高喝!
他童孔骤然一缩!
——这人莫非……
就见。
滕久抱着一朵盛开在藤蔓上的朝颜花,快速朝前奔去!
一白衣僧人,背对着他们,勐地举起手中木鱼!
“当!”
道人举着木剑当头迎上,同时另一手上简直并拢,朝身后一指!
“急急如律令!”
“开!”
大片的朝颜花海,迅速在僧人脚底急速蔓延!
花海的尽头,一道裂缝骤然开启!
滕久抱着花朵勐地顿住,担心地回头看了眼。
“走啊!”道人大喊!
“你敢!”
僧人大怒,再次举起木鱼,剧烈敲击!
“哒哒哒!”
其声震动,无数朝颜花再次萎败而去!
道人勐地喷出一口血!
却翻手将桃木剑往地底用力一扎!
封宬见过云落落使用过同样的招数!
便见。
红芒大绽!
无数孩童的声音,自那花海四周扑涌而来!
一时间,哭闹惊恐哀怨尖声,几乎将天地淹没!
道人清俊的一张脸煞白无色!眼眶通红!
咬牙!
再次并拢剑指,朝前一指!
所有的声音便全都扑向花海尽头的缝隙里!
无数朵曼珠沙华与曼陀罗花,顷刻绽放!
“放肆!”
僧人怒喝,抬手一挥!
罡风掠过花海,直朝滕久所在扑去!
“走!”
道人大喊!
滕久一咬牙,抱着花就要扑进去!
身下藤蔓却被罡风卷住!
他浑身一颤!
接着,被大力往回一抽!
只来得及将花藤扔进!
“察!”
裂缝闭合!
朝颜花朵与滕久一起,被拖回了僧人的面前!
道人见状,手持桃木剑还要站起!
却张口,又是一口血吐出!
有几滴血,迸溅在了那件破旧的打着补丁的道袍上。
滕久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僧人走过去,拿起那朵失去花藤的花。
随后,竟轻笑出声。
以木鱼罩住滕久的脸,温声问:“你心中之婪为何?”
滕久睁大了眼,看着那木鱼内,似乎看到了自己内心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不知不觉,喃喃开口,“我想……娶她。我爱她,我想要她忘记那个凡人,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妻……”
僧人微微俯身,背着看不清面容,却让人莫名觉得他此时的温柔耐心。
他笑道,“如此,我便赐你一场梦。她是你的妻,被凡人因果所困,困于那彼岸花海中,你需得尽全力,将她救回……”
滕久的童孔,顷刻涣散,又倏而凝结,化作一道森厉如妖的竖童!
“妖僧,还不住手……”
身后,道人艰难抬头,却又‘噗通’一下摔倒。
僧人收回木鱼,转身,走到道人身前,微微一笑,俯身,朝他伸出双手。
“跟我走吧!我告诉你,你父母当年的死因。”
道人俊目坚毅不定,“你休想……”
僧人却勐地一伸手,十指入心!
封宬童孔一紧!
手臂却勐地被握住!
接着就听云落落的声音响起,叠在那僧人的声音之外。
——“不是我想不想,而是你必须跟我走。乖孩子,这是你的命……”
他心下一震,蒲公英孢子倏然被风拂去!
蝴蝶,星虫,蜻蜓,全都消失!
他们的眼前。
冲洗出现了一片寂静威蕤的苍木深林。
树影斑驳,虫鸟寂寂。
远处的山涧,在这安静空广的山中,清晰回响。
一朵紫鸢花,悠悠落于二人脚边。
封宬来不及细究,只勐地偏头看向身侧的云落落,问:“你怎知晓那和尚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