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宬慢笑着放下茶盏,瓷器轻碰,发出细细的声音。
他摩挲着茶盏上浮绘的凹凸,慢悠悠地说道,“不过,这世人常多聪明反被聪明误。有时候,不晓得哪个心思动得不对了,便没了性命,去到阴曹地府还自称冤枉。”
一边又含笑瞥了眼琪官儿,“你说,是非镜前,判官会怎么说?”
琪官儿柔婉的面庞发白,低下头,额角已隐隐见汗。
便听封宬慢笑道,“其实不过自作聪明地犯蠢罢了。”
“砰!”
隔壁的天字一号房内。
云落落的剑指按在秀莲干瘪到只有薄薄一层皮的额头上。
口中轻念——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诸鬼伏藏。”
澹澹的金光在云落落的指尖亮起,又隐没入秀莲的额头。
她灰败的脸上渐渐多了一丝活气,干裂的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息。
一直紧张地盯着她们的秀露当即发出一声低低的欣喜声,双手交握,眼睛里也同时蓄满了许多的泪水。
她颤抖着低下头,哽咽地唤了一声,“姐姐!”
可秀莲却并无意识,她茫然而麻木地睁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某处。
云落落收回了手指。
简直散开,指了指旁边桌上的包裹,“帮我拿一支朱砂笔来。”
秀露立马点头,转过身跑去打开包裹。
一眼看到里头的牌位,愣了下。
就听床边的云落落说:“第一个长形的盒子里。”
秀露回神,匆忙打开灵牌旁边的盒子,看到了里头一支笔杆圆润包浆厚重的朱砂笔,忙双手捧起来。
刚要转身的时候,忽而又看到,那长盒子底下压着的……一张小小的纸人。
片刻后。
秀露捧着朱砂笔跑回来,就见云落落正俯身,似乎在同姐姐说着什么话。
她隐约听到一句,“你可愿么?”
而原本死灰如木的姐姐,依旧毫无动静。
她露出难过的神情,匆匆过去,将朱砂笔捧上,“仙姑娘娘,是这个么?”
云落落点头,拿过笔,翻开了秀莲布满伤痕枯瘦如柴的手臂,脚腕。
四下点画。
朱砂落在那过于苍白干裂的肌肤上,鲜艳得刺目。
秀露忍不住问:“仙姑娘娘,这样就能让我姐姐活过来么?她以后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云落落没说话。
点画完毕后,将朱砂笔握在手心,再次剑指并拢。
在她身前轻轻一划。
朱砂微光亮起,又倏然寂灭。
她垂眸,看床上无声无息的女子,慢声道,“因缘造化,轮回无常。这本就是你该偿的劫,也是你的果。”
秀露听得一头雾水,“仙姑娘娘何意……”
却看床上的女子,忽而轻轻地闭上了眼,泪水,再次无声地自眼角流落。
秀露顿时大喜,扑了过去!
“姐姐!”
……
天字二号房内。
琪官儿以头触地,声音轻轻发颤,“贵人饶命!娼……奴才定当实话实说!”
先前他见这郎君国色似仙,对着那道真时温柔仔细,便道这人是个亲善和睦的。
不想,高高在上之人,视万生皆为蜉蝣,怎会有怜悯悲软一面?
那温和假象之下,这样无视性命的冷漠残忍,才是他们真正的般若一面吧!
“嗯。”
封宬再次笑了,抬了抬手,“确实是个聪明的。起来说话吧。”
琪官儿站起来的时候,膝盖还在发抖,后背已潮了一片,可他却半分不敢理会。
垂着头,再不敢朝封宬看去,只小心地说道。
“落樱是宋三和屠武杀死的。”
正如宋妈妈所言,方子清能在画舫的赌桌上赢下屠武,并非是偶然。
他早一步便发现了被宋三和屠武之间的对峙,故意等宋三被屠武强压一头丢了脸面后,再故意出头。
用言语刺激屠武,引来宋三无意识地靠拢。
然后再以赌骰子做引线,先是故意输给宋三,让他找回面子,彻底与他成为同一条船上的人,继而再压下屠武,将宋三的脸面彻底捧到屠武的头顶。
宋三恶气得舒,看方子清更加顺眼。
在屠武为难的时候,便自然是要护着这个无形中与他同一阵的‘醉傻子’了!
如此一来。
方子清既救了落樱,又保了自己,最主要的还打了屠武的脸。
可谓一箭三凋!
短短时间内,便有如此谋略并付诸计划同时成功,可见此人心智胆色!
所以,从背靠国舅爷的乌衣阁手里将落樱毫发无伤地弄出来,于他来说,也并不是办不到的事儿。
只是……
人或有超于寻常之智,或有非同一般之胆。
或十分了得,或相当出众。
可再厉害,一介书生,平头百姓,双拳两腿,又怎能敌得过那权势滔天目无法纪豺狼勾结的歹毒之人呢?
琪官儿垂下头,声音慢慢地低沉下去。
“那一晚,他不知哪里弄来了一大笔银钱,大摇大摆地进了乌衣阁……”
老套的招数,高于常人的意志力。
他在乌衣阁豪赌一夜,大杀四方,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自然引来了其他客人的不高兴!
乌衣阁是什么地方,寻欢作乐皮肉场上笑一场的地方,可不是给赌鬼挣钱欺头的盘口!
可风尘场上,只要出得起钱,那就来者皆是客!
而且方子清每日豪赌之后的赏钱也给得豪爽,宋妈妈总不好明目张胆地将人赶出去啊!
接连三日,乌衣阁里因为他搞起的赌桌,几乎都要喧闹反了!
宋妈妈瞧着客人们被扰了兴致愈发不满,实在无法,只好令人去请宋三爷。
可谁知,这宋三爷还没来,倒是屠武先带着人出现了。
他手底下有个小子,偶尔好来这乌衣阁快活,正巧碰见了豪赌千金的方子清。
跟人一打听,没想到这臭书生居然还敢自称赌神!绝无败绩!
当下奇了!
这小子也是个好赌的,自诩有几分赌运,谁知跑去跟方子清赌了两把,差点没连裤子都输了!
他回去后在屠武跟前就提了一嘴。
屠武一听,一个好赌的书生,只赌骰子大小,还赖在乌衣阁不走,每日只点落樱作陪!
怎么就那么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