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姑娘娘!热水来了!”
距离百花街不远的东秀才巷里,有间并不怎么起眼却十分精致干净的客栈。
客栈的天字一号房门口,秀露急匆匆地推开门,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去!
入内便闻到一股叫人反胃又恶心的臭味。
那臭味,就好像是一团肉在盛夏里放了许多天,散发出腐烂与溃脓的臭味。
可秀露却丝毫不见一丝难受,高兴又激动地快步进入内室,看了眼趴在床上的姐姐,又赶紧拧了帕子,递给旁边的云落落。
急切地问:“我姐姐没事吧?什么时候能醒?”
这样子完全把云落落当成能救姐姐性命的人了。
分明她最多也只是见过云落落在吴德才的后院里头斩妖除魔的情形,况且云落落也不是大夫,缘何就能如此信任她能救人性命了?
暗七听着满心疑惑,忍不住想找个人问问吧!
悄悄看了眼前头站在走廊上的封宬,想了想,上前道,“殿下,此处污秽,属下去……”
不想,却见封宬脚下一跨,竟然进了那满是臭气的房间里去了!
暗七怔了怔,直到确定封宬真的走进了那屋子里,顿时瞪眼张嘴,满面错愕!
——殿下不是最厌恶这些脏污秽物的么!怎么就这样进去了!
不行!这要是玷污了殿下的耳目,他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连忙闪身跟着进去。
谁知,竟看到他们的三皇子殿下,竟然到了内室的槅门前,正目色平静地朝里头看着!面上更是没有丝毫他以为的憎烦不适!
暗七心里的讶然已如惊涛骇浪!
完全不明白今日三殿下到底是怎么就能毫不避讳这令他厌恶恶心至极的污秽臭气时。
不想,却发现,三殿下的目光,始终注视的,竟是……端坐在床边的,云落落。
他跟着看过去。
床边上,云落落神情平静,目色谧和。
明明床上的女子已烂如臭泥,浑身脏污不堪入目,可她却不曾露出半分情绪。
哪怕怜悯,哪怕厌恶,哪怕不适。
她就这么静静地低着头,拿着一方帕子,替她擦干净了脸庞。
然后擦干净了脖子,手指。
帕子叫糟污的不知是血还是泥的污垢沾染,她便放在一边,又换上一块儿,继续擦拭。
直到露出那女子皮骨嶙峋的肌肤,面容。
这样平煦的神情、动作,彷佛深林里的小涧,徐徐流淌过心头,将那隐藏的不安与烦虑,都无声无息地平复下去。
污浊秽气,丑陋狰面,红尘魔障。
皆为这一丛流水,荡涤而净。
看着床上女子被云落落一点点擦拭过后,自蓬垢不堪下,终于得见清晰的一张脸时。
那明明死气沉沉毫无生意的麻木双目里,缓缓留下一行泪来。
“呜呜。”
秀露蹲在一旁哭了。
暗七忽然明白了云落落轻这样一遍遍仔细的动作是为什么了。
一团烂泥,重新露出了身为‘人’的模样儿。
这是云落落给她的……尊重。
暗七一点点地攥紧了拳头,忽然,他转脸,看向不远处的封宬。
矜贵独世的三殿下,风雅无边地站在那里。
唇边不见那瘆人的般若笑,精致眉眼里,如同床边的云落落一般。
安静而平和。
无情无绪的小道姑低垂着眼睫。
面上不见怜悯,眸中不见慈悲。
彷佛床上的女子,不过就是个生死无需在意的玩偶,她根本不需要倾注多余的感情与念想。
她又拿起一把剪子,慢慢地剪开了她早已与腐烂的皮肉长在一起的衣裳。
“卡察。”
“卡察。”
似乎扯到痛处,女子无意识地轻哼了起来。
秀露扑过去,想去抓女子的手,却又好像不敢碰地收回手,哭得更大声。
“卡察。”
一缕碎衣落地。
“卡察。”
又一缕乱发落地。
糟污离体,彷佛那些黑暗也都被丢弃于地。
封宬站在那里,透过帷帽,看她垂落的眼睫,看她轻抿的嘴唇,看她平宁的侧面。
以及她剑指并拢,轻轻点在女子已露人形的额头上。
低低念起什么。
“郎君。”
这时,琪官儿走了回来,站在门外,轻唤了一声。
暗七闪身出门,琪官儿也不诧异,只将一把钥匙递给了暗七,一边恭恭敬敬地低下头说道,“金陵近日开春,有交市,故而客栈人多,只剩下这一间房了。”
暗七接过钥匙,天字二号,不由朝琪官儿看了眼。
身后,封宬走了出来,顺手带上了房门,惯常含笑出声,“有劳。”
琪官儿立刻诚惶诚恐地躬身,“不敢。那娼家便不扰郎君休息,先行告退了。”
是个懂得进退的,难怪能叫那老鸨信任。
封宬浅浅一笑,扫了眼身后的房门,道,“慢着。”
琪官儿身形一顿,抬头,却见封宬已进了暗七打开的隔壁的房间内。
想到如今耽搁的时间,琪官儿也看了眼天字一号房,略一迟疑后,走进了天字二号房内。
一进门,便见封宬将帷帽放在了桌边。
又不知从哪里出现两个侍卫,左右伺候着端了茶水,布置了桌椅。
然后一个退到窗边,一个来到他所在的门边。
琪官儿立马朝旁边挪开一步,那劲瘦沉稳的侍卫便伸手,关了门,守在了一旁。
他心下微提,轻吸了一口气,神色愈发恭谨,走了过去,不敢有半分轻浮地说道,“给贵……人请安。”
封宬端着赵一刚刚沏好的茶,用茶盏撩开内里的茶叶。
闻言,微微一笑,却并未抬眼,姿态优雅矜贵地饮了一口后,才缓缓放下。
看向那垂目躬身的倌儿。
随即笑着问了一声:“那落樱,到底是怎么死的?”
琪官儿一愣,显然没料到封宬居然会问这个!
下意识朝封宬看了眼。
却正好瞧见他朝自己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不知为何,后背陡然便寒气扑袭!
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地就‘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倒是个聪明的。”封宬轻笑。
不过是看见了几个侍卫,暗七展露的手脚,甚至是云落落的道门身份,便能猜出他可能的身份。
并以为自己故意将他留下,是要问他背后的‘乌衣阁’,还有那位‘国舅爷。’
只怕心里也早做好了应答。
可他却偏没问他以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