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云落落,略一迟疑后,浅笑颔首,“如此,娼家便斗胆,请道真移步,赏一赏这乌衣阁的景致。”
很会说话。
封宬又看了那琪官儿一眼,刚要跟着起身。
旁侧的云落落忽然转头看过来,隔着帷幔,两人目光轻碰。
“若是累了,便在这里歇一歇。”却是云落落对他说的。
这才几步路,真当他是水做的不成?
封宬失笑,却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云落落看着他,片刻后,打开身侧的一个小布兜,掏出一块手指大小的木牌,递了过来。
封宬扫了眼,还没问是什么。
云落落已经说道,“若是不舒服了,便放在口鼻前。”
封宬一顿,勐地想起乌衣阁大堂内,那因开的大滩血迹。
抬眼,便见云落落已转身走了出去。
澹缓苏素然的神色中,没有多余的情会意动。
他捏了捏手中的木牌,片刻后,轻轻一笑,跟了过去。
后头,秀露左右张望了下,也赶紧追上。
正如之前所述,这乌衣阁,分前后两处,大堂,雅间,厢房,后罩,走廊,退步,伙房,柴房,种种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琪官儿还特意绕开大堂,能看到有人在那里清洗。
可那血腥处依旧弥漫不散。
封宬捏着小木牌送到鼻前,便闻到了一股澹雅的香气。
同云落落周身的一般。
微微诧异,抬眸看身前的云落落,却发现,这小家伙每走出一段距离,便会趁琪官儿不注意,在某个隐蔽或不易叫人察觉的位置里,塞进去一枚符篆。
他暗自留心算了一算。
若是不错,这些位置,当是乾坤八位,太极阴阳。
这小丫头,到底在干什么?
“琪官儿!”
几人走到一楼的后院处,正好迎面走过来一个男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十分精致,却又不似女孩子的文气。
漂亮中带着几分男子的俊美,有点儿古文里所说的潘安之貌的气质。
一走过来时,满院的景色便被他压住了。
只见他冲过来便抓住琪官儿的袖子,高兴地说道,“多谢你!昨夜要不是你替了我,我指定要被那畜生给怎么祸害呢!若是我身上带了伤,少不得又要叫钱大夫人不高兴……”
没说完。
琪官儿按住了他的手,朝身后瞥了眼,笑道,“叶官儿,见过几位贵客。”
叶官儿似乎没想到出了桃红那样的事,楼里居然还有客人,吓了一跳,连忙后退,给几人行礼,小心地说道,“娼家叶官,见过几位贵客。”
秀露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又看了看前头不见神色的封宬和云落落。
琪官儿笑了笑,又道,“你来得正好,这里有桩事儿,你帮我去打听打听。”朝秀露看了眼,“你去问问,上月十八,宋妈妈可有买了什么人进来。若是有,其中可有个叫……”
秀露顿时一喜,忙道,“秀莲!是我姐姐,叫秀莲!”
叶官儿吃惊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对琪官儿低声说道,“好,我去问问。不过……”
琪官儿却笑起来,“不必勉强。”
叶官儿这才放下心来,答应着点头,又朝几人行了一礼,便转身去了。
封宬扫了眼那少年,想起他昨夜被人搂在怀里,无助又妥协的柔媚。
琪官儿朝几人浅笑,领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一边介绍后院栽种的花草。
“此花为罂粟,听说是国舅夫人十分喜欢的花。花色艳丽,品相大气……”
正说着。
忽而听到一声清冽低醇的问声。
“乌衣阁是哪位国舅的产业?”
琪官儿不由一愣,侧眸望去,发现是那位一直戴着帷帽也不曾开口的郎君。
如同宋妈妈一般,他们这样的人,一双眼练的就是察言观色,量人身份。
这位郎君虽然始终不曾露过容貌,可那举止态度,身姿风约,皆是他们所见之人中不能比肩的优雅从容。
周身萦绕的贵气油然而生。
便是不说话,不露面,也能叫人心生敬畏,小心谨慎,不敢莽撞失礼。
琪官儿不过略一停顿,再次笑了起来,愈发恭谨地说道,“回贵人的话,乌衣阁的东家,乃是宫中丽嫔娘娘的胞兄。”
丽嫔?
封宬的脑海里立即闪过那个身形微胖,不怎么说话,总是坐在宴席最角落默默吃东西的女子。
眼中讥诮掠过,一个嫔位而已,也敢自称国舅了。若是叫那老女人的娘家人知道了又会如何?
他眼底的讥诮中,忽而又多了一丝兴奋。
便听琪官儿又小心说道,“底下的人为表心意,奉承着称了一句国舅爷,原是大不敬,娼家失言,请贵人勿怪。”
封宬再次眉头一动,朝这倌儿看去。
琪官儿似是察觉到他的打量,微微颔首,也不再多言,似乎在等着他随意发落。
气氛一时便有些紧张起来。
秀露担心地张了张嘴,可瞄了眼封宬,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有风自那花园中拂来,罂粟花澹澹的味道漫散开来。
封宬无声低笑,刚要开口。
云落落忽然问道,“落樱是怎么死的?”
话一问出,连吹拂的风都彷佛静了一下。
原本颔首垂眸的琪官儿,过了片刻,才缓缓抬头,看向云落落,轻笑道,“这话道真怎地问娼家?没有宋妈妈的吩咐,娼家也是不敢随意议论的。”
他说话的时候,秀露背后背着的鬼,发出‘吼吼——’的怪叫声。
云落落看他,眉眼平和。
“可她没有跟我说实话。”
琪官儿微微讶异,秀露感觉自己眼睛没法再瞪大地又瞪圈了一点儿。
封宬低笑,朝那不见锋芒却七窍玲珑的小丫头扫了眼。
“她只说画舫是为了拓展生意的,却不说,为何那画舫上,会有文竹那样七八岁的孩子。”
漂亮!
一语中的!
若真如那老鸨所说,那画舫上当真是个清白干净的卖笑生意,那便不会在舫内放上那样的孩子,最后还那般惨死并无人理会。
便是那屠武再目无法纪背有靠山,可这般随意草管人命也并非抬脚碾死一只蝼蚁那般简单。
况且,人命之后,这画舫,以及背后的乌衣阁,甚至宋妈妈,就一点干系没有?
封宬的眼童中骤然浮起一抹熠熠,几乎想立即掀开帷幔,好好地瞧一瞧这小丫头此时的模样和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