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疾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朝身后看,不想,那方子清居然不紧不慢地跟了过来。
她心下一跳,面上却更是不喜。
脚下又快了几分。
却听方子清在后头说:“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阳关曲,别个人人第五程。”(聂胜琼:《鹧鸪天》。)
落樱一听就站住了脚,回头大骂,“你这臭书生,你在胡说什么!不要前程声名了?!”
方子清却笑着走了过来,“你果然是读过书的。”
落樱顿时神色一变!张了张嘴,想说话,却看到他的笑,顿时满脸通红,心虚到几乎不敢跟他对视。
方子清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敛去,转而认真又温柔地看着她,道,“你我虽萍水相逢,可到底一场缘分。你若有能力将来独立于世,我便想法子,将你带出乌衣阁,如何?”
一旁,红袖震惊地瞪大眼。
落樱脸上的红却澹了些,那句‘萍水相逢……’
对啊,分明是萍水相逢,那她为什么要信任他?
她抬头,看着他看过来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自己问他:“你要怎么做?”
方子清一下就笑了。
抬手,将那枯草插在她的发髻上,道,“把你卖掉!”
“你!混蛋!”
“哈哈!”
树林山花中,一座小小的坟包前,纸钱翻动。
挂在一朵娇艳的小黄花上,便懒赖着不动了。
男子爽朗的笑声夹杂女子的嗔骂远远传来,在这寒冬冷风中,不见一丝凛冽的冷意。
宋妈妈看着云落落,脸上满是懊悔与愧疚。
“若是方秀才好好地来同奴家说,他想给落樱书生,奴家未尝就不肯放人。可他先是故意用手段,勾了落樱的心,唆使着她起了离开乌衣阁的心思,之后居然,居然还想了个极其下作的法子,逼着乌衣阁不得不放人。奴家一时气恼,这才犯下了这终生悔恨的憾事……”
秀露在旁边忍不住就问:“那个秀才用了什么法子呀?真的把落樱姐姐骗走了不成?”
另一边的琪官儿朝她看了眼。
宋妈妈却没理她,只对着云落落,满口无奈,“先前他在画舫之上能赢下屠爷,并非偶然!”
云落落依旧那副样子,不管宋妈妈说到为难处,苦楚时,纠结中,都不曾露出过一丝波澜情绪。
静静的,好像聆听众生倾诉的佛龛,悲喜无声。
宋妈妈看她这副样子,原本的无奈愤满竟不知觉地平缓了许多,再次说道。
“原来那方子清的长兄,是个赌鬼!从小他就听他那长兄赌钱,仅仅靠一双耳朵,就能听出骰盅里的骰子到底是什么点数!”
“所以,才能摇出自己想要的点数!”
帷帽下,封宬笑了起来,若真如此,那倒是个胆色和智谋都相当厉害的人物了。
只是不知这秀才,到底怎么把乌衣阁的花魁给弄走的?
正想着。
那边宋妈妈又说起来,“他啊!做了个赌局……”
刚开个头。
厢房的门忽然被‘冬冬冬’地敲响!
接着传来一个着急又惊慌的声音,“妈妈!出事了!”
这才刚刚死了一个人,又能出什么事?
宋妈妈歉意地朝云落落行了一礼,“道真恕罪,奴家去去就回。”
然后便朝门外走去。
云落落转过脸,看她离开房门的背影,然后顺着那一团浓浓的黑气,一点点收回目光。
最终落在秀露的肩背上,那张嘴朝着那黑气吞吐森意的鬼身上。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那鬼又低下头来,露出头顶上那锋利染血的斧头。
鲜血滴滴答答,顺着伤口落下来,滴在秀露的身上。
秀露打了个寒颤,转过脸,朝琪官儿看:“琪官哥哥,要是仙姑娘娘能帮宋妈妈捉住那个落樱姐姐的鬼魂,是不是宋妈妈就能告诉我们,我姐姐的下落啦?”
琪官儿意外。
朝云落落看了眼,想了想,却摇头,“宋妈妈虽瞧着慈睦,其实颇为严厉,乌衣阁的规矩也十分森严。就算……”他朝云落落看了眼,“道真捉拿了落樱的鬼魂,只怕宋妈妈也不会轻易告诉你。”
秀露顿时大失所望,焦急起来,“那,那怎么办!我姐姐肯定在你们乌衣阁的!方才那么多人出来我都没看见她!她该不会让宋妈妈藏起来了吧!”
说着,又要哭起来。
琪官儿看这么个可怜的小女孩儿很是心软,伸手,似乎想摸了摸她的头,可很快又放下。
道,“娼家方才既然答应了,便会尽力帮忙询问。小娘子也别太着急,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定能找到你姐姐的。”
秀露哪里听不出这是安慰的话,只好勉强点头,还一再叮嘱,“那,那琪官哥哥一定要帮我问到啊……”
没说完。
宋妈妈忽然急匆匆地走了回来,进门便道,“道真勿怪,因着方才桃红的事儿,官府传人问话。奴家无论如何得去一趟,还请道真留步,在此稍等片刻。奴家去去就回!”
说着,也不等云落落答应,先将两张银票放在桌上,又对琪官儿说道,“你好生招呼两位贵客。不可让楼里的其他人无礼唐突了!”
琪官儿正色应下。
宋妈妈便急急给云落落又行了一礼,转身出了门去。
封宬还在想着,那书生能设下如何的赌局将一个青楼的花魁给赎了身。
就听身旁的云落落问:“不知我可否带我在这楼里走一圈?”
他不由朝她看去。
秀露也讶异。
倒是琪官儿轻笑起来,柔婉动人的,“道真,方才惊变,只怕此时众人皆惶恐不安。道真若是行走,难免冲撞。不如娼家给您安排个歇脚的地方,道真与郎君好生歇了,等宋妈妈回来后再说话?”
得体又适宜。
只是那句“道真与郎君好生歇了”让封宬微微挑了眉,朝这个十分不同风尘的倌儿瞧了眼。
云落落却站了起来,“无妨,我只不过走一走。有劳带路。”
她说话时从来都是平静温宁,不见起伏波动的。
明明也不是什么命令强制的语气,却叫琪官儿根本没法说出拒绝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