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热兰遮之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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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的大纛此时立在城南偏西的位置,御林军全副武装的五百骑兵正严阵以待,列阵于朱慈烺的身后,卢九德,张煌言,徐志彪,常青山等人也都面目严肃,汇聚于此。

而他们的面前,大约一百五十步左右,十几门火炮一字排开,有一些是明军原本就有,或者缴获自荷军的仿制舰炮,也即红夷大炮,还有的是火炮工坊根据兵器书籍,不断实验之后,新造出来的各口径大型火炮。

中军旗帜一摇,炮兵阵地上,便立即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军号,已经调整好火炮角度的炮手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点火叉棍,炮队的主官正拿着远镜,观察城头上荷军的动静。

与此同时,另外一些军官正拿着自己参与编撰的小册子在检查发射药包和铁弹,以及炮手的装填是否合规。每一个定装的棉布发射药包都有编号,编号中的第三个字符,就是药包对应使用的火炮型号,明军根据火炮试验场积累的数据,在原本定装发射药的基础上,进行了更加标准化的改进。

这个时候,发射药包和引药都已经各就各位,火炮后方的炮手们纷纷用厚布捂住了火门,避免倒进去的引药被风吹散。他们的身边,还有炮手正在使用各种工具度量和计算,明军炮兵如今正在尝试摆脱传统的个人经验模式,用更科学的方法瞄准,以减少误差,提升火炮的威力。

朱慈烺对这些具体的技术和方法并不了解,也没有时间去了解,但是他知道这些工具,以及背后所需要的数学知识在未来一段时间中,将会进一步促进军事科技的发展,这不单单是炮兵的事情。

所以,他还特别授意了南京金陵书院花重金请来了一些中外专家,为那些立志参军保国的开明生员和上进军官传授数学知识。当然,教学的水准大致是后世普通高中的几何与代数。

其实,大明的读书人有很多都是崇尚西学的,甚至还形成了一个个西学的小圈子相互交流讨论,其中也涌现出了一批掌握了具体学科或者是翻译西方著作的大拿。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历史上留下大名。

可以说,这些大明的开明知识分子在和西方传教士的接触过程中,已经认识到了此时的大明和西方诸国在某些方面拉开了不小的差距,并愿意接受这样的差距,然后进行相应的学习改进,富国强兵。

只不过,在原本历史上,因为满清的野蛮,这一过程被粗暴打断。其他方面暂且不说,就单单是造炮一项,到了后期,因为相关兵器书籍的丢失和吏治腐败,清军造出来的火炮只是看起来更大,但威力和质量都已经不如清初。

而朱慈烺现在所做的一切,其实也只是纠正了这一历史过程。当然,穿越者的身份,正确的技术路线和集中力量的投入,将会使得大明的具体负责人员在度过了一开始的弥漫摸索期之后,获得技术爆炸式发展的结果,而且是以先驱者的姿态展示后发者的强大优势。

当然,就算是现在,经过了近三年的布局,大明虽然还没有到技术爆发的时候,但此时大明大军在火器上,对于热兰遮城的荷军来说,倒是可以说在数目上具有碾压的优势了,并由此形成了火力压制。

荷兰总督虽然早就调了一批火炮来支援,但荷军部署在城头上的那些火炮和明军的相比,大多射程较短,虽然数量上并不算少,但完全不具备和强大的明军炮队对轰的实力。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这两日来一直遭受到了明军的单方面打击,最终只能将打击的目标定为明军的冲锋队伍。

但问题是,朱慈烺已经派人喊过了话,城头上的荷军都知道第一批冲过来的那些推着盾车的人,是荷军和汉军的降兵,这让他们颇有些畏手畏脚。毕竟,那些守城的汉军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有一天会以最猛烈的炮火来打击荷兰人。

“砰!”

塔读@

朱慈烺中军突然传出一声金响,原本还在热兰遮城外围挑衅的明军骑兵纷纷后撤。他们刚刚离开护城河,炮兵阵地上紧接着就爆发了一阵闷雷般的轰响,近二十门大炮同时往后一缩,同样数量的铁弹呼啸着飞出,眨眼间就划过了天空,然后重重砸向了热兰遮城的城墙。

呼啸而来的那近二十颗铁弹,大半射中了城墙,在热兰遮城的城墙上炸开了一朵朵碎石装饰成的土花,许多墙垛被砸碎,带起了一阵阵灰黄相间的烟尘,还有几颗铁弹砸到了城外的护城河,几道水柱应声飞溅而起,甚至高过了城墙。除此之外,还有两颗铁弹飞跃城墙,砸到了城内靠墙的建筑。

伴随着重物撞击的声音,热兰遮城城墙的墙体一时间产生了剧烈的震动,各处都有碎石垮塌的声音传出。与此同时,城墙上还传出了荷军士兵的惊呼惨叫声,有几个躲在女墙之后的荷军士兵被碎石伤到面门,正倒在地上翻滚。

很快,明军的炮兵阵地上又响起了新的军号声,举着点火叉棍的炮手们再次弓腰点火,浓烟弥漫的炮兵阵地上,紧接着又爆发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这一次是剩下的三十多门火炮同时发射,声势要比刚刚那次大得多。

朱慈烺拍了拍胯下之马,因为距离炮兵阵地太近,轰隆隆的炮声和呛鼻的硝烟中,就连他的坐骑也微微有些骚动,原本就脾气爆炸的战马两只前蹄正在轮番踩踏地面。

此时,热兰遮城城墙上传出了更加密集的惨叫声,飞扬的尘土说明经过昨日一日的火炮打击之后,城墙外围的砖石都出现了不小的损坏,如今被炮弹一砸,便是碎石飞溅。这些碎石造成的伤害可比那五十几颗炮弹造成的直接杀伤要大得多。

为了最快速度攻下热兰遮城,朱慈烺为每一门火炮准备了两百三十颗炮弹,前日和昨日因为需要不断调整角度,寻找合适的位置,轰了一日半,每门炮也不过是耗费了六十多颗炮弹。

当然,这其中也是因为受到了火炮散热太慢的影响,这个时代的火炮每个时辰只能射二十次,每射三次就要停下散热一轮,一天不间断射击,也不过是一百发。

而遭受到了近三千颗两斤到十几斤铁弹的攻击之后,热兰遮城城墙其实已经是千疮百孔,但因为荷军特地在外围加过一层砖,南面二百多丈长的城墙墙体这个时候还看不出任何倒塌松动的迹象。

但热兰遮城毕竟只是小城,再怎么加固修缮,城周也不过一千余丈,虽然五座城门都有城楼,也有二十几座警铺,而每座城门之中,并没有大城才有的千斤闸,也没有规模宏大的月城,瓮城,城楼作为层层阻碍。

那几个城门如今更是已经被打烂,在十几斤重的铁弹面前,那两扇包铁的门叶就和纸糊的一样,一炮就能打掉大半。若是角度合适,甚至五六斤重的铁弹,也能达到对应的效果。

而正因为如此,为了防止明军夺取城楼之后,可以迅速进军城中,西门,南门和东门的城门洞,都已经被荷军用砖石堆砌,彻底堵死。

明军若是想要入城,就必须要轰塌城墙,从垮塌处蚁附登城。这将大大延缓明军的进军速度,为他们散入街巷争取时间。

要知道,对于这样规模的一座城池来说,荷军的防守兵力并不算薄弱,更不用说因为地势原因,兵马还集中在了南面,便是在垮塌处顺利登城的士兵,也很难在上面迅速站稳脚跟。

换言之,朱慈烺若是想要速战速决,迅速攻下热兰遮,无论如何,都需要付出比起慢慢围困要大得多的代价。但为了达到欺骗荷军的战略目的,争取到足够的练兵时间,朱慈烺又必须要那么做。

毕竟,荷兰总督在热兰遮城中投入的精力越大,明军围攻数日便能破城所带来震撼也会越大,甚至会让荷兰总督在恐惧中进一步高估明军的实力,进而使得荷兰大军在充分准备之前,更不敢在台湾地区轻举妄动。

阵地上的炮兵们用裹着羊毛的湿棍子很快清理干净了炮膛,一包包发射药包被迅速装填进去,然后被炮兵用铁锥从火门那里扎破。而等到另外一个炮兵倒上引药之后,刚刚扎破火药的炮兵迅速用厚布盖住了火门,以防风将引药吹散,影响最终的发射。

与此同时,一颗颗铁弹也被炮手迅速从火炮的前膛装入,刚刚清洗炮膛的炮手则是在铁弹停住之后,用那个裹着羊毛的棍子将铁弹压实。

三四个炮兵经过通力协作,十分娴熟地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又立即根据工具的度量结果,迅速调整了火炮的位置,第二轮射击旋即开始。

“轰,轰,轰……”

经过三轮射击,上百颗炮弹接连不断的轰击之后,热兰遮城的城墙上已经是烟尘滚滚,特别是西门和南门的城楼,不少地方已经被炮弹击毁,不断有碎石烂瓦从上面掉下,砸中下面那些猫着腰,不得不移动的荷军士兵。

不仅是城楼,城墙上被炮弹击中的女墙许多都变成了纷飞的石块,不断发出碎石垮塌的声音,而碎石砸到躲在墙垛之下的荷兵盔甲,又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到处都还有荷兵惨叫哀嚎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胜看了看炮兵阵地上弥漫的浓重烟雾和频频闪动的橘红色炮焰,又看了看尘土飞扬,隐隐还传出了尖叫声的热兰遮城城墙,一时只觉得口干舌燥。

这么多火炮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对着一段不过四五百步的城墙发射了那么多炮弹,这种阵仗他还是第一次在那么近的距离看到。

“嘿嘿,他娘的,看轰不死你们这些狗鞑子,狗汉奸!”李胜一面咽口水,一面嘿嘿笑道。

“但也别全都轰死了,老子一会冲的时候可还得多杀几个真鞑子。打完这仗,估计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休整,没有银子,那可就太无趣了。”周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脸期待地笑道。

这两个虎卫镇出身的老兵原本就不怕所谓的红毛,赤嵌大战之后,更是自信心爆棚,现在红毛在他们的眼里,根本就是人头,军功和赏银的代名词。

又经过了一个时辰电闪雷鸣,地动山摇的轮番轰击之后,明军的火炮阵地和热兰遮城的城墙都已经看不清楚。

而炮声一停,已经被推到了距离城墙四里左右的一百五十多辆盾车在上百个俘虏,还有近千个辅兵的推动下,分成了三批,随即开始朝着西门和南门之间的三处城墙冲去。这是明军为了迷惑荷军采取的障眼法,真正肩负着破城任务的,是直奔水洞的中间那五十多辆盾车方阵。

这上百个俘虏里面,除了几十个荷兰兵之外,还有赤嵌城投降的几十个劣迹斑斑的汉军士兵和军官,这些人原本在甄别之后,是要立即杀掉的,但朱慈烺为了减少己方的伤亡和打击荷军士气,特地将他们留了下来。

而等到明军的盾车推进到距离城墙三里左右的时候,荷军城头上的火炮也已经架了起来,城墙上随即爆发出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十几处火焰在灰黄色的烟尘中轮番闪动,一颗颗炮弹穿过浓重的烟尘,呼啸着飞出。

城墙上的荷军虽然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但这个时代的火炮都是实心弹,声势远大于实效,荷军虽然也产生了不小伤亡,但他们守城的经验很丰富,知道躲在哪里,怎么躲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这几百颗炮弹还伤不到守城荷军的根本。

荷军炮兵的第一轮齐射中,足足有半数炮弹“嘭嘭”砸进了明军盾车军阵之中,三辆盾车不幸被砸中,还有一些炮弹飞过盾车,直接砸到了盾车之后的俘虏。这些盾车虽然都是民夫和辅兵在工匠的指导下,精心打造的,但在无坚不摧的铁弹轰击下,也很快支离破碎。

地上很快出现了几具被炮弹击坏的尸体,还有一些被飞起的碎木和石块集中面部的人正在痛苦翻滚,不少推着盾车的俘虏和辅兵同时发出了尖叫,有一些还有的惊吓之余,就要转身逃跑,但立马就被后面压阵的战兵挥刀挑枪,杀死在了地上。

明军的盾车方阵在战兵们的威压下,稍稍停顿之后,又立即加速,无论是亲军营和虎卫营的压阵战兵,还是那些辅兵,俘虏,大部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很清楚停下来不仅活不了,还会遭到更多的炮击,只要穿过城头上火炮覆盖的区域,才能获得活命的机会。

在亲军营和虎卫营战兵的叫喊喝骂和刀枪威胁下,盾车方阵冒着荷军猛烈的炮火,很快进入了二里左右,为此损失了二十几辆盾车,上百个俘虏也死伤了三十多个,辅兵的伤亡更大,超过了五十人,还有十几个战兵被炮弹或者碎片集中。

朱慈烺骑在马上,用远镜前线大军的推进,盾车方阵过后,原本平坦的地面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盾车碎片和尸体,有的炮弹一半砸进了地里,剩下的一半还在冒烟,一些伤兵正在被其他战兵拖回,有的是断手断脚,有的则是肠子都流出来了,脸上的表情十分扭曲,嘴里似乎还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

城头上的荷军展示出极强的应对能力,他们每射一次,就根据明军推进到的位置,重新调整角度,一看便是经验丰富的精锐,足以看出荷兰总督在选派兵马的时候十分用心。

看着城下的伤亡和烟雾弥漫的城墙上不断闪动的红色炮焰,朱慈烺不由得眉头紧皱,荷军精锐还是不好对付的。

而朱慈烺费尽心思,用各种训练方法,最终想要培养出来的精锐,其实就是这些“百战老兵”,甚至集合起来,要更强,科学的方法其实不过是用训练代替战场经验,以及培养士兵更顽强的战斗意志。

但战场经验终究还是最重要的,朱慈烺和张煌言前几日在进军途中的讨论,便是因为两人都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朱慈烺相信,他利用后世经验,结合明末实际改进的体制更加先进,这种先进足以在一次次胜利中,积累起来抵消荷军技术上优势的能力。而且,这是具有可复制能力的,但荷军的老兵同样会在一次次失败中,死着死着就没有了。

“轰,轰,轰……”一阵密集的爆炸声打断了朱慈烺对局势的思考。

他抬眼看去,明军此时已经推进到护城河河岸,距离城墙一里左右的时候,城头上的荷军开始使用弗朗机炮和大将军炮轰击,城墙上爆发了比之前更密集的炮响,不过声势要小得多,这些落伍于时代的火炮虽然威力不足,射程也短,但也聊胜于无,轰翻了三辆明军的盾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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