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直消磨到半下午,武进进来,声称宫里有急诏,才打断了他们。
苏浅璃目送李琮烨的马车离开,方绕道天机阁小门,走进大厅。
周菁湛背对着门口,正同一个中年男子说着什么。
听见响动,他转过身,看向苏浅璃,又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手一伸,引着苏浅璃去了旁边的小阁,不忘用眼神示意中年男子跟上。
进到里间,苏浅璃刚坐定,周菁湛将手里的小报递给了苏浅璃,笑着介绍道:
“小姐可否记得安堂纸铺?”
苏浅璃点了点头,顺手翻着小报。
“这位就是安堂纸铺的杨志杨掌柜,今日刚好前来汇报近期的生意,正好碰上您来了,我就自作主张,引他前来拜见您!”
周菁湛又看向杨志,“杨掌柜,这是我们天机阁的当家人,苏小姐,引荐你认识!”
苏浅璃的目光从小报上移开,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淡淡一笑,声音清脆。
“杨掌柜是吧,这是安堂纸铺出的小报?”
杨掌柜压着心头的诧异,急忙上前回禀:
“回小姐,正是,之前生意不景气,停了一段时日,自从天机阁接手后,大阁主派了得力的人手过来,安堂纸铺生意又重新走上正规。
在下琢磨着,又把小报印了出来。小姐,别看上面的消息对长安城百姓来说,不够新鲜,但对外地的百姓,甚至和官员来说,可是了解京城的最好渠道……”
苏浅璃认真打量着面前的男子,点点头,深以为然。
那些官方邸报上的消息,经过层层审核,才会传给各州县,地方官员和百姓压根儿得不到什么消息。
反而是流传民间的街头小报,上面的消息,要么是哪个世家嫁女,哪个王府举办宴会,甚至是两方人马斗殴。
看似平常不过的消息,那些有心人却能从中嗅出朝廷的政令,世家的动向。
周菁湛买下安堂纸铺,确实眼光独到。
她看了眼周菁湛,满眼赞赏,瞧得周菁湛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却没有察觉,转向一侧的杨志,继续问道:
“小报平时怎么传给各州县?”
杨志一听,就知道面前这个少女是个行家,立即敛去了心中的不以为然,郑重道:
前些年,小报是通过驿站发行,可官府阻挠得厉害。
这几年,我们一直通过商队、马帮、船队,来散小报,年景不好,他们有时狮子大开口,我们做小生意的,经不起涨价……”
“不用担心,天机阁有马匹,有人手,以后小报的传递,天机阁帮你搞定。”
杨志一听,顿时喜笑颜开。
纸铺一旦和天机阁挂钩,生意只会好,不会差。
万幸,他总算没有辱没祖先留下的产业!
“是,是,多谢小姐,小姐大恩大德,杨志没齿难忘!”
苏浅璃淡淡一笑,看了一眼手里的小报,“你回头就和马帮它们断了联系,小报需要改进一下,具体我还没有想好。
既然做,一定要做得有声有色才行!”
“是是是,一切都听小姐的!”
杨志弓着腰,搓着手,满眼笑意。
这么一耽搁,苏浅璃回苏府,已经日暮时分。
她刚跨过大门,明珠慌慌张张奔了过来。
“小姐,赵姨……赵姨娘快不行了,她在等小姐……”
苏浅璃心头轰的一声,提裙朝后院疾奔而去。
赶到木槿苑,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身黑衣的贺临。
他正站在檐下,顶着大雪,眸子赤红,时不时望向屋门。
一侧的小厅里传来婴孩的哭泣声,伴随着宋嬷嬷的安抚声。
苏浅璃脚下步子一顿,直奔小厅。
她浑身是雪闯进来,骇了宋嬷嬷一跳,“小姐,你怎么没有打伞,满身雪,可别病了!”
苏浅璃这才后知后觉,退到屋外,任凭侍书、明珠为她扫落身上的白雪,脱了大氅,才走了进去,接过婴儿。
等苏浅璃抱着孩子走进正室,念儿正强忍着泪水,面向屋外,神色焦急。
看见苏浅璃,她面色一缓,急忙起身让开位子,“小姐,姨娘她一直等着小姐……”
苏浅璃抱着婴儿蹲了下来,强忍着心头的酸楚,轻轻唤道:
“姨娘,我同四弟弟来看你了!”
床榻上的赵姨娘气若游丝,听见苏浅璃的声音,眼睑动了动,才缓缓睁开无神的眸子,嗫喏着苍白的嘴唇,喃喃道:
“四小姐,夫人她……夫人她不是得了病,而是……而是被人……”
苏浅璃点点头,握住了她的手,“我都知道,蔡姨娘因为陷害你早产,已经被休回娘家!”
过了半响,赵姨娘才反应过来,眼里顿时有了神采,她瞅着头顶,眼泪直流。
“夫人,您听到了吗?那个害您性命的贱人已经被休掉,休掉,哈哈哈,您若是地下有知,一定会欣慰!
四小姐她他替您报仇了,我还是无用,没能……”
苏浅璃心里一痛,柔声劝道:
“姨娘,你永远都是娘亲的怜宜,永远都不会变,您为母亲牺牲了这么多……”
赵怜宜摇了摇头,看着苏浅璃怀里的孩子,眼泪簌簌直落,“安哥……就拜托给您了……”
苏浅璃点点头,下意识抱紧了襁褓,“姨娘放心,我一定会护他周全,保护四弟弟平安长大,一生无忧!”
这中间,赵怜宜一次都没有问过父亲苏荐义。
苏浅璃心里明白,她对他,估计没有半分情意。
想起外间的那道焦急的身影,苏浅璃脱口而出,“姨娘,贺府医在外面等了好几日了,要不要唤他进来……”
“不,我……这一生,注定对不住他……”
因为心伤,她瞬间喘不上气来,眸子圆睁,盯着头顶的纱帐,突然抬起了头。
“夫人,您等着奴婢,奴婢去了地下,也要永远侍奉……侍奉着您……”
她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犹如一片落叶,瞬间跌落在床榻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的下人呼啦啦跪了一地,瞬间传来悲痛的哭声。
她至死,都没有给屋外那个痴情的男子一个答复。
有关苏府妾室和府医之间暗生的情愫,随着她的死,彻底埋到了时光中。
而那个男子日夜守在屋外,落下咳疾,一生伴随着他。
以后的日子,苏浅璃每每听见他的咳嗽,都好似听见了他心底对她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