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凌云台上下来,柳漠尘感触良多。他知道冽歌是为了柳家好,毕竟现在的形势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若是就此打退堂鼓,只怕会导致自己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原本柳漠尘便只是想替父母和萧氏族人报仇,杀了当年那些策划东疆之乱的幕后主使。可如今的形势却无法让他再这么自私的想着自己的事情。
他的心思很乱,便在薛府里随意走动。这些天府里都鲜有人迹,毕竟大多数薛氏子弟都是最近刚刚入府的,还需要跟着柳家的侍卫操练一阵子。至于钟情和薛绶,这俩丫头每日都黏在一起,也不晓得在做些什么。一想到薛绶之所以活着全然是因为身有长生骨的原因,柳漠尘便好奇如今的她,又是以怎样的一种状态存活于世间。
也不知怎地,他这跟只无头苍蝇似的闲逛,却又不知不觉的晃到了牢房大门口。
正当他准备进去找连盏谈心的时候,却发现门外的树桩上坐着一个穿着鹅黄袄裙,正在打瞌睡的小丫头。柳漠尘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轻轻揪了揪她脑袋上的狗耳朵。
“喂?!”
“哇!!!!!”
长生被他这么一下,慌忙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个不察倒在了雪地里。
柳漠尘没忍住笑出了声,道:“怎么?看见我就跟大白天见了鬼似的?”
长生从雪地里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积雪,询问到:“柳哥哥你不是跟冽先生去凌云台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上面可不暖和,你难不成想我就在那上面坐着,跟先生谈笑风生,再冻出问题来了,就没人管你了是不是?”柳漠尘也坐到她身边来,打趣到。
听闻此话,长生谝嘴道:“柳礼哥哥跟你告状了?我就知道他是你的跟屁虫,什么话都憋不住要跟你说。”
先些日子柳礼还未离开的时候,这小丫头柳漠尘便让他帮忙管着,毕竟这丫头如今也不晓得算是薛家的人,还是柳家的人。如今薛家有的是事情要忙,可没工夫管她。柳漠尘倒是想将她给带到长安城去,可这丫头偏偏又是个犬妖,在那种地方太过招人显眼。虽说没多少人敢触柳家的眉头,但若真遇见个神经病,那可就麻烦了。
见她衣衫有些单薄,柳漠尘便将自己的毛大氅解下披在了她身上,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他是内务总管,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归他管,怎么可能不告诉我?那叫渎职你晓不晓得?”
“那他再大?还能有你大?你跟去他说说,让他别老管着我了。整日只准我窝在府里,都快闷坏了。”长生抱怨到。
柳漠尘倒不是不能理解柳礼的做法,毕竟这丫头可不是一般人,这条尾巴再加上一对狗耳朵,走出门去确实容易招惹麻烦。这谷中郑家的流寇不少,万一再被这帮人给盯上,那可就真不是她一条“狗命”的事儿了。
柳漠尘岔开话题,问到:“在这儿坐着干什么?天气冷,回屋里烤着火盆,再吃些好吃的岂不美哉?”
此言一出,长生眼里放光,刚站起身来却又想到了什么,咂舌又坐了回来。
“不成不成,钟姐姐吩咐过了,让我在这儿看着,免得大哥哥你又去找那贱人,我要是走了,她肯定要收拾我。”
说到这儿,长生又四下望了一圈,伏耳小声道:“大哥哥你别看钟姐姐面慈心善,可是该狠心的时候,还真让人有些害怕。”
柳漠尘扶额叹笑道:“放心……她的性子我比你更清楚。罢了罢了,你权且先回去,这事儿我我待会儿便跟她说说。”
“不成!万一你完了,那又没人护着我,我岂不是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了?”长生眨巴着眼睛,用余光瞥了一眼地牢内。
虽说还有几个柳家的侍卫在那儿守着,可以他们的身份哪敢拦着自家主子?若是自己走了,今儿非得出事不可。
见他不走,柳漠尘故作生气,大声道:“你怕惹她生气,就不怕惹我生气?这家里到底是谁说了算,她心里没数,你心里也没数?!”
这一吓果然有效果。
只见长生被他吓得,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身后的小尾巴跟被雷劈了似的炸毛,脸冒冷汗,忙道:“我走!我走还不成吗?!你们两口人真是无聊,那么多事儿不做,倒是折磨起我来,真是没白活。”
说完,长生便骂骂咧咧,抱着自己可怜的尾巴进屋里避寒去了。
待她离开,柳漠尘便进了牢房里。柳家的看守瞥见他来,便立马恭谨的迎了上来,抱拳到:“家督。”
“嗯……你们先下去吧,我有点事儿想跟牢里的人谈谈。”
守卫们心领神会,随即对了个眼色,便将腰间的牢门钥匙卸下放在了桌上,走出了大门。
待柳漠尘站在连盏的牢门前时,连盏先前所躺着的茅草也变成了上好的褥子,就连身上穿的碎布囚衣也变成了棉袄。
“这待遇,不错嘛。”柳漠尘隔着铁栏,笑道。
“那是!你的这帮手下有眼力价,知道你看中我,这不!送了一堆好吃好穿伺候着,我这辈子可还没坐过这么奢侈的牢。”话罢,连盏还专门将脚伸给柳漠尘,竟换上了一双上好的棉线袜子。
“唉!也就是这牢里的味儿不怎么样,要不待会儿你跟他们说说,让他们弄点沉香什么的过来?”连盏眨巴着眼睛。
“少来,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终究是逃不过一死,这会儿让你舒坦了,待上了断头台,有你哭的时候。”柳漠尘道。
连盏俏皮的眼风扫来,嫣然笑道:“生亦何欢死于何惧?我只求小女子人头落地那刻,家主能亲自给我收尸,便是知足了。”
她嘴里的浑话就没停过,这玩世不恭的面孔和那冷面如霜的样子随意切换,倒是让柳漠尘弄不明白,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柳漠尘也转身靠在铁栅栏边上,望着这发霉滴水的天花板,问到:“我问你,你觉得……如今愈来愈乱的天下,如何才能救的?”
原本以为这样的问题,她得想会儿才能说些废话。
哪知柳漠尘刚刚问出口,连盏便随口道:“你又不是神仙,怎么救?人心亘古不变,你拿什么去救?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也不比谁金贵,你呀!就是想得太多。可归根结底,你便是不服输,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
“怎么?我瞧着连姑娘你也不见得自识斤两啊?”
“所以我才被关在这儿了嘛!明摆着的教训,你也当做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