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落了一夜的雪将谷内化作一片皎洁之境，柳漠尘推开房门窗户的时候，望着窗外的景致，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今日东阳高挂，连日来的寒风也停了，倒让人觉得暖和了许多。

他们如今还得在谷中再待上一段时日，待帮助薛家的人将荆湘收复之后，便由柳家护卫押送重犯连盏与郑宓前往长安城。至于郑鸣久，柳漠尘决定网开一面，由他继任如今一息尚存的郑家，正是将其收录在了薛家旗下，成为薛家直属分支，也免得他日后再生反心。

这事儿柳漠尘和冽歌商量过了，他的意思是要斩草除根，毕竟此番他们擒住郑宓，若是送回京城难逃脖子上的一刀。到那时，柳家与郑鸣久便结下了仇怨，自然会对本家心生不满。

然而柳漠尘却不以为然，原先他只是怀疑郑宓的家主之位来路不正。自那日他出尔反尔，想要将自己与连盏杀死灭口的时候，柳漠尘便猜测前代的郑氏家主，也就是郑鸣久的亲生父亲，八成也是死于其手。

但事情毕竟过去了许久，郑宓又是个老谋深算心思缜密之人，郑鸣久这么些年也不可能没有怀疑过他，然而直到现在郑鸣久都未曾有怨言，便说明这老狐狸已将相关的证据给做了个干净，让他无处可查，这才相持到了现在。

西坳山岗上的凌云台，柳漠尘与冽歌站在此处，可将谷内大半风光尽收眼底。

“先生，郑宓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就算前任家主的死跟他没关系，可那前代家主难道还不知道自己这位亲兄弟不堪大任，只懂得下作手段？又怎么会将郑家基业传给他？”柳漠尘问到。

“这……确实是在下欠缺考虑了。”冽歌赔礼笑到。

“再有半月，这荆湘的事情便能处理结束了，到那时我们便可以返回长安城去了。”冽歌道。

听闻此话，柳漠尘体恤道：“长途跋涉，倒是难为你了。”

冽歌连露笑意，倒是让他这张看起来聪颖过人的脸，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这是主哪里话，家主不嫌弃小人出身低微便委以重用，知遇之恩万死难报。何况如今所做的事情都在卑职分内，确实没什么地方值得家主特地嘱咐一番的。”

柳漠尘只笑着，也没说些什么，便随他一起纵观着谷中美景，分外妖娆。

柳漠尘看着这一方天地，叹道：“只怕这次回去，你我二人便得以天下为棋，下上这一盘生死局咯。”

昨日柳漠尘听到从谷外所来的探子禀报，说是大殷西境边关吃紧，戎人大军东犯，如今征西大军已是节节败退。当然，这些消息都被冽歌给压下来了，柳漠尘也不过是从旁人嘴里给听到的。

倒也难怪，如今大殷皇帝大权旁落，新皇登基并无威信，这手中权力更是被各大氏族架空，外敌不入更待何时？只是他还想不明白，与大殷有着血海深仇的朔方未动，为何西北荒漠上的那些小部族却忽而团结起来进犯大殷，确实有些奇怪。

再者，征西大军如今虽然在萧仲叔手里，然而此人虽于柳家与自己又血海深仇，可带兵打仗也并非是个无用之人。那些戎人多是乌合之众，怎么竟能连陷十余城？

冽歌从他眼里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便试探性的问到：“大人，前代家主如今已然病危，就算是仙药寻齐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于世。他的身子病久已，这些药充其量也不过是让他现在好受些。家主可曾想过，待前代家主百年之后，我等又该何去何从？”

他这么一提，柳漠尘这才想起来。虽说自己未来的日子他也不清楚，但多少心里有个数。可如今自己还担任着柳氏家督，整个家族的前程他也得考虑考虑。毕竟自己那侄女柳忆岚今年才三岁，纵使他不顾世俗传统，让女子继承家督之位，那也得等到她成年才行。可在这之前，他们又该如何？

柳漠尘心里确实没有主意，便询问冽歌，道：“那你的意思是？”

冽歌指了指这片谷地，略有深意道：“早些年，柳家为躲避朝廷党争，这才举家迁去了秦阳居住。然而三年前的大火燎原，打破了大殷原本的宁静，在那之后，天下异变，各路氏族争权夺利。事到如今，柳家已身处风口浪尖，且有前车之鉴，在下以为……若是我们未能登顶，只怕下次会比三年前那次更惨。”

柳漠尘不愿回忆那场浩劫，冽歌帮他开回忆。

“不晓得家主可曾记得，那些惨死在党争之下的柳氏族人，以及庇护于柳氏旗下的无辜百姓？如今我们虽平定荆湘，还其秩序，可我们的治下，像荆湘这般混乱的地方还不晓得有多少。这些祸事皆因三年前那场大火而起，所以哪怕是为了黎明百姓，我们也得强打精神，撑到了那最高位置上。”

冽歌是个有野心且聪明的人，他也能看出来柳漠尘无心与高位、荣华富贵。但……如今他们身处激流，不进则退还会粉身碎骨。那些丧失了柳氏庇佑的百万东疆百姓又该何去何从？眼下外敌环伺，内有氏族党争，大殷局势已到了不可不控的地步了。

虽说冽歌是宁染江派来辅佐柳漠尘的，但他其实是有过拒绝机会的。

然而相较于柳氏，其余三家更是难入其眼，也难以实现自己的抱负，所以他才义无反顾的入了柳府，进了柳漠尘的幕府。

闻此，柳漠尘只是落寞一笑，眼里浮现出了许多画面。

“你不知道，从前我确实是个极喜欢争抢的人。那时候，我连一根糖人都不愿放过，恨不得有钱将那贩子的摊儿都给买下来。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经历过很多事情，又见过了许多人，总算是明白了，这天地间有些东西求而不得是常态，人就是要懂得知足。所以如今……你让去争去抢，我还真有些——”

不等柳漠尘说完，冽歌便转过身来单膝跪下，低头抱拳道：“家主大人，如今大殷已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若大人不愿出手，只怕天底下的百姓便会苦不堪言，难道大人……还想让三年前的事情再次重演吗？”

话到此处，柳漠尘的脑海里响起的，都是萧氏族人在恶军手下的哀嚎，都是薛家那些满脸是血的人影，以及应无人保护，而惨死于千雪宫妖道手下的无辜村民。

“不想……”

“当然不想。”柳漠尘斩钉截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