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
青霜端着银盆进屋,顾青阳已经起来,披了个薄的披风,倚窗站着,静赏着院中的纷飞杏花。
“郡主。”将银盆放到置架上,青霜到柜中拿套衣裙出来,为她解下披风,换上衣裳后,伺候着她净面梳妆。一切做好,坐在桌前用早点。
“说吧,什么事。”顾青阳拿银勺喝了口白粥后,平静问道。
青霜给她布好菜,知晓是瞒不住了,抿抿嘴,“成王来了。”
容衍一大早就来了。
在华清院中,陪着顾老夫人说话和用饭。
青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成王一早从宫中出来后,就来了镇北王府。”
顾青阳静静的喝着粥,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据妙玉说,成王此次来,是与老夫人商议同太傅府朱小姐退亲一事。”青霜说道。
顾青阳喝粥的动作顿了顿,容衍来找祖母商议退亲的事?
青霜点头,“妙玉是如此说的。”
“商议的如何了?”将碗里最后两口粥喝了,又吃了两筷子的小菜,顾青阳停手,接过青霜递来的锦帕净过嘴,又喝了杯清菜后,起身出门,去向华清院。
一大早,花如玉又已经出门了,同她一道出门的还有顾妍。
顾娇也早早的去了梨山书院。
顾霆、顾云霁也一早就去上朝。
沐浴于春光暖阳中的镇北王府安静而祥和。
大花园里的花,差不多都开了,姹紫嫣红一片,十分悦目。顾青阳在大花园中流连了大概两盏茶的时辰,剪了足足两花篮的花儿,这才收手。提着花篮,还未出大花园,从华清院出来的容衍已迎面走来。
顾青阳止住脚步,静等他走近。
“表妹真是好兴致。”容衍面上含笑,露出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人见之便顿生亲近之感。
“表哥今儿不用上朝吗?”顾青阳问。
容衍走到近前,从她手腕上挂着的花篮中取了根石榴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后,道:“我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南京卫指挥使,哪里有资格去参加早朝?”
顾青阳从他手中夺过花,放回花篮,并严厉的警告他不准再糟蹋她的花儿,“听表哥这话,似乎这个南京卫指挥使做得并不开心。”
“不要只说我的事了,”容衍背负着手,扫向她身后的大花园。镇北王府的大花园极大,园中种植着上百种花花草草,但无一例外,这些花花草草都只是普通的花草,并不有什么名贵品种。容衍的目光收回来,落到顾青阳挽着花篮的手腕上。她的手上还戴着清心珠,碧心般的珠子,衬着她肤若凝脂。只一眼,容衍的目光又移开,“听说表妹不打算继续读书了?”
“嗯。”
“因为罗小姐、宋小姐扔你书的事,还是因为大哥?”容衍看着她的双眼。
“都不是。”顾青阳转身回到大花园,在园中的歇息的亭子坐下,搁好花篮,吩咐青霜去备茶水后,对坐她对面,一桌之隔的容衍道,“是因为表哥。”
容衍疑惑的将她看着。
“罗承愉、宋松灵为什么会扔我的书,想来事情的经过,表哥都已经听说过了。”顾青阳无意说谁的坏话,简单叙述一句后,便往下道:“表哥和朱二小姐何时成亲?”
容衍面上的笑渐渐敛起,神色有些冷,正待回答他和朱云倾不会成亲了,顾青阳却先他一步道:“谨王、晋王、祁王都已对成亲,表哥也快了吧?朱二小姐是太傅府的嫡女,而太傅府早不复当年的辉煌,虽然太傅府的落败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不否认,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在。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让表哥和朱二小姐的亲事生出什么波折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太傅府的所有人。”
“表妹不必如此,我和朱二小姐……”
“表哥不用劝我了,我意已决。”顾青阳朝他眨眨眼,俏皮道,“我不想去读书,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表哥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容衍苦笑,“表妹,不是我不帮你,是我和朱二小姐……”
“表哥!”顾青阳佯装生气的打断他的话,“从小到大,我就没有求表哥过几件事,就这,表哥还要拒绝我吗?”
容衍揉揉额头,“表妹,你能不能听我先将话……”
“不帮就算了,谁稀罕一样!”顾青阳冷哼一声,提着花篮气冲冲的走了。
容衍开口想叫住她,结果她走得更快。看着她转眼间,就走得不见影,容衍面色冷下来。他来镇北王府做什么,顾青阳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刚才她的所行所为,不过是不给他开口说事的机会罢了!手握拳,用力的砸在石桌上,眼底迅速划过一丝阴戾之色。
“郡主,成王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合欢蹦跳着回来禀报。
顾青阳‘嗯‘一声,这才起身,真正的去了华清院。
容衍要与朱云倾退亲,另向顾青阳提亲。顾老夫人这顿早饭吃得颇不是滋味,容衍走后,她便扶着陈摸摸在院中溜弯顺起气来,看到顾青阳来,她暗叹一口气,又走了几步路后方才停下来。
顾青阳走过去,取代陈嬷嬷扶住顾老夫人,什么也没有问,继续在院中遛弯。
半个时辰后,顾老夫人停下来,轻轻拍拍顾青阳的手后,两人一道回了屋。
在屋中坐下,顾老夫人喝了茶,“成王找过你了吧?”
“嗯。”顾青阳点头。
“他找你都说过什么?”顾老夫人问。
顾青阳轻笑了两声,将她和成王的对话惟妙惟肖的重现了一遍。顾老夫人听话,忍不住笑了。笑过后,她道:“成王想和太傅府的朱二小姐退亲,找我商议法子来了。太傅府名存实亡,早不复往日风光,再加上周通之死与他脱不开关系,太傅府和他之间也生有间隙,娶朱二小姐为妃,不仅帮衬不了他分毫,还极大可能会成为他的拖累。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自然想要退亲。只是这亲事当初是他母妃亲自向皇上求来的,皇上也下了圣旨,金口玉言,没有正当的理由又岂会允他反悔?”
“所以,姑姑和他都想拿我做理由?”顾青阳问。
顾老夫人点头,神色间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若是放在早前,只镇北王府郡主的身份,自然是不够的。但你现在不仅是镇北王府的郡主,还是天山将来的掌门人。这些年下来,皇上一直有派人在与天山打交道。如果你愿意,皇上虽然不喜,但有八成的把握是会同意的。不过,就此想要退了和朱二小姐的亲事,却是不可能。”
“所以,成王并不是来退亲的。”顾青阳说道。
顾老夫人再次点头,“他是来向你提亲的。”
“那他准备怎么安置朱二小姐?”顾青阳问。
“你是正妃,朱二小姐是侧妃。”顾老夫人说这话时,终于有了点情绪显露出来。顾青阳半倾过身子,替她顺着胸口的郁气,“祖母又没有答应他,生这些闲气做什么?”
“我不生闲气。”话是这样说,哪里能不生气?顾乔是她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女儿,纵是早就对她失望,心底深处又何尝没有换着一丝期待的?但顾乔的所作所为,着实让顾老夫人寒心,“娘娘和成王都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明面上的来往,都有祖母替你挡着,暗地里的算计,你自个得多当心。”
顾青阳点头应下。
顾老夫人还不放心,继续交待,“若他们真敢乱来,你也无须顾念什么姑侄之情,该如何做就如何做!”
“祖母放心,真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谁,我都不认。”顾青阳平静说道。
“如此最好。”顾老夫人稍稍放宽心,同她闲话了些府中的事后,便扶着陈嬷嬷回里屋去歇下了。顾青阳在天山三年,顾老夫人也在病榻上躺了三年。现在精神是好了,身子却大不如从前。顾青阳在里屋中,看着顾老夫人睡着后,这才退出来。
“可有再请大夫进府给祖母请过脉?”出了华清堂,顾青阳问送她出院的妙玉。
妙玉摇头,“老夫人不让。”
祖母眉目间拢着的疲色,顾青阳看得清楚。她已经回来了,且府中所有的事务,她也尽量全都让祖母转交给了二婶。按照道理来讲,祖母身子该越来越好才是。顾青阳回头,朝着屋中看一眼,眼底隐隐划过一抹担忧。
“我不在京城这三年,谨王妃来请脉之时,太医都有在吗?”走出华清院大门时,顾青阳止住脚步,突然问道。
妙玉仔细想了一下,“偶有两次不在。”
顾青阳俏颜微微沉了一下,让录用玉回去伺候顾老夫人,她则转身走了。
“郡主是在担心谨王妃给老夫人下毒吗?”走到大花园,青霜问沉默不语的顾青阳。
顾青阳摇头,“我不知道。”
“可惜裴先生跟着王爷在边关,否则倒可请他为老夫人仔细的号一号身子。”青霜说道。
顾青阳脚步一顿,随即转身,“半夏,你去将百里娇请到朝云山,我在那里等她。合欢,你去让觅云、觅雨多备些茶点带去。”
“是。”两人齐齐应声后,分头离去。
顾青阳走得很急,出了二门,连马车也不坐,让人将她的踏雪带来后,翻身上马,一路飞驰前往朝云山。
在前往朝云山的途中,顾青阳又吩咐汲飞立即前往靖州郡,务必在一月内将裴九带回京城。
茶点摆上。
百里娇却没有来。
顾青阳也不急。
从日升等到日落,又等到漫天繁星。
百里娇依旧没有来。
顾青阳坐着栏杆上,支着一条腿,单手撑着下巴,静赏着不远处的瀑布。
夜色渐渐深了,水雾萦上来,带来两分寒气。
青霜将早就备好的披风给顾青霜披上。
“少主,已经子时了。”合欢小声提醒。
顾青阳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来路一眼,吩咐道:“你们轮流着找地方歇息吧。”
“我陪着郡主,你们两人下去歇着吧。”青霜道。
半夏、合欢没有争,约好一个时辰之后过来与她交换,便寻了亭子角落闭眼歇息去了。
夜色渐淡,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来。顾青阳换了个姿势,将两条腿都搭在栏杆外,双手撑着栏杆,一前一后的晃着腿。
太阳从云层后跳出来,将黑暗全部压了下去。顾青阳飞身到瀑布下的水潭边,拘水洗了把脸,水有些寒,浸在脸上,精神刹时为之一爽。
太阳从东走到西,眼看天色又要黑了,顾青阳跳下栏杆,掩唇打了个哈欠,“走吧,回府。”
合欢麻利的蹦过来,开始收拾东西。收拾好,她眉眼弯弯道:“少主,我们走吧。”
顾青阳‘嗯‘一声,刚才脚,百里娇飞身而来,拦在她面前,调侃道:“前两日,安平郡主避我还如蛇蝎。我以为今日有事求我,安平郡主会拿出百分百的诚意才是,却原来只是等了这么小会儿,就等不下去了?”
“不是等不下去了,”顾青阳揉揉发困的眼睛,“是我瞌睡了,可又认床。所以准备回去睡一觉,醒来再继续等。”
百里娇嗤笑一声,理所应当的吩咐青霜去给她备酒菜。得顾青阳同意,青霜走后,百里娇坐到顾青阳早前坐过的栏杆处,背靠着亭子桩子,“说吧,这般千恩万重的找我,所为何事?”
“自古医毒不分家,你们南疆之人最是擅长与毒打交道,必然对医术也有极深的造诣吧?”顾青阳开门见山的问道。
百里娇看她一眼,“别人我不知道,不过,我对医之一道,的确是有不错的造诣。怎么,你被人下毒了?”
“不是我。”顾青阳沉思片刻,“是我祖母。”
百里娇啧啧两声,“据我所知,你离开京城有三年时间。这三年里,你祖母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太医几乎都住在镇北王府,就连谨王妃也是三天两头的到镇北王府给你祖母请脉。按理说,你祖母中毒,你要请也该请太医或是谨王妃,万万轮不到我才是,偏偏安平郡主又找上了我。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祖母的毒是太医或是谨王妃其中一人所下?但你不是告诉谨王妃,她的蛊毒是我下的吗?你都这样对我了,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帮你?”
“我没有要你帮我。”顾青阳坐到石桌前,叩指轻敲着桌面。
百里娇咯咯娇笑两声,“你找我,是想请我吃饭?”
“谈一场交易。”顾青阳确实有些困了,忍着打哈欠的冲动,说明来意。
百里娇背靠着柱子,“说说看。”
顾青阳摇头,“这场交易,我比较吃亏,所以我得先看看你的实力。”
百里娇微怔了片刻,继而捂着肚子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顾青阳不吵也不闹,单手撑着下巴,一边打瞌睡一边等着她。好半晌,百里娇止住笑,接过婢女递来的锦帕抹去眼泪后,揶揄道:“想不到安平郡主如此幽默。”
“将所有鸡蛋装在同一个篮子里,那是愚蠢之人的作法。”顾青阳站起来,“我话尽于此,你可以适时的考虑考虑。”
“你不怕我告诉谨王吗?”看着走到楼梯口的顾青阳,百里娇问。
顾青阳耸耸肩,“你想告诉,那就告诉好了。”
百里娇将脸上最后一丝笑也敛了,“只有全然信任,才做交易。安平郡主信任我吗?”
“不信任。”顾青阳回答得极是干脆,“而且你也说错了,交易,那是建立在彼此的利益之上。全然信任,唯有过命之交。”
“好吧。”百里娇从栏杆上跳下来,几步走到楼梯口,“我会好好考虑的。”
顾青阳屈膝一礼,下楼走了。
百里娇静静的看着她,走到她走得不见了影后,才慢慢的收回目光,“越来越有意思了。”
“公主答应安平郡主了?”旁边婢女问道。
“为什么不答应呢?”百里娇轻笑两声,“有竞争,才有出路。”
南疆想要的,只是重新走出十万大山。
至于与谁结成盟友,诚如顾青阳所说,那就各凭实力好了。
“可谨王那里……”
百里娇眼底划过两分嘲弄,“只有我那傻姐姐才会相信谨王的诺言。”
婢女不再说话。
百里娇在亭中踱了两圈,偏头看向飞身而来的常平,眉眼一转,有媚意流转出来。常平在亭中落脚,百里娇伸手过去,“我已经按你的要求见了安平郡主,现在该你履行承诺,将清心剑诀送给我了。”
常平伸手入怀,拿出几页纸递向她。
百里娇看了他一眼后,方才接过。翻看两遍,她怀疑道:“你给我的,该不会是假的吧?”
“不是。”常平一板一眼的答道。
“是不是,口说无凭。”百里娇将纸握在手中,以内力震碎后,看着他,“你练一遍给我看。”
常平看一眼纷飞如蝶的碎纸,嘴角抽了抽。那是他昨夜画了一晚上的成果。早知道她如此不珍惜,他何必浪费那时间?“那你看好了,我只演练一遍。”
常平以指作剑,就在亭中演练起来。
百里娇站在一边,目不转睛的将他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