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对于风雨飘摇的汉室王朝来说,无疑是个多事之秋。
其年四月,汉灵帝驾崩。刘辩登基后改元‘光熹’,意为光照明亮。
八月便遭逢宫廷动荡,大驾飘零,二十八日回宫后,改元‘昭宁’,意为光明安宁。
可到了今日九月初一,司空董卓便召集群臣,宣布刘辩天姿轻佻,威仪不恪,且在丧慢惰,衰如故焉,贬为弘农王。
同时言陈留王刘协居丧哀戚,言不及邪,岐嶷之性,有周成之懿。且休声美称,天下所闻,宜承洪业,为万世统,可以奉宗庙。
诏书既下,太傅袁隗解帝玺绶,以奉陈留王,扶弘农王下殿,北面称臣。太后鲠涕,群臣含悲,莫敢言者。
这一日,天子刘协下诏改元‘永汉’,意为永享汉祚。
台下的吕布却知,这三个年号到了年末,又都会被废掉,复称中平。所以,对于今日的废立天子大典,他跟满殿公卿大臣心情一点都不一样。
那些家伙有真心悲痛的,有暗自得意的,也有逢场作戏的。
但吕布,是完完全全地觉得百无聊赖。满心想的就是赶紧下朝,然后去看看董卓给自己分配的房子到底咋样儿。
还祈祷一定要有后花园儿,用来种土豆和红薯。
并且今天九月初一,已经到了秋季。
再往后就是寒冬,用不用......再给它们弄个温室大棚?
但这个年代,透光还保温的塑料薄膜那里找?
胡思乱想着,连台上很有人气的何太后都懒得瞅一眼:一来隔得远,看也看不清楚;二来没那个心情,看了也白看。
可他不看何太后,有人却一直看着他。
顺着目光瞅去,发现是昨日被卢植劝住的朱儁。一双老眼火辣辣的,还带着几分怀疑,让吕布不由尴尬地笑了笑。
谁知,还换来朱儁一声冷哼,回了他一张臭脸。
于是,他愈加期待下朝了。
没想到终于等到下朝,还没等走出殿前的广场,卢植和朱儁两人便跟了过来。
尤其卢植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见面后啥也不说,直接拉着吕布往没人的地方走。
吕布当时都想喊‘非礼’,但想到自己也这样对待过人家,也就当作现世报被拉到了马棚一侧。
闻着熏鼻的马粪味儿,才听到卢植用悲天悯人的语调,问道:“吕都尉,接下来我等当如何?”
吕布当时浑身一凛:啥玩意儿?......谁跟你我等呢,咱啥时候成一个小团体了?
可看到卢植就想到刘备,想到刘备就有关羽张飞诸葛亮赵云......这大老,自己还真不好轻易得罪。
略作思考后,他便用地下特工的语气道:“尚书莫要这般心急,每逢大事需静心,咱如今是一静不如一动。”
“什么一静不如一动?”
朱儁对吕布的信任显然没卢植深,闻言当即反驳道:“依老夫看,你就是花言巧语骗了子干,还让他坑害老夫!”
遇到这样的人,吕布心中忍不住便笑了:“朱公,要不咱都回营整备兵马,然后跟前几日士人杀入宫中一般,挟持了新天子,逼他下诏令退位如何?”
朱儁当时就想炸:你把汉室王权当啥了,小孩子过家家嘛,今天你来当皇帝,明天换我来?
“公伟莫动怒。”卢植见状赶紧当和事老,拦下朱儁后道:“依老夫之见,吕都尉所言不差。”
“如今汉室飘零倾颓,当务之急便是韬光养晦,先助董公收拢了兵权。如此,董公方有与那些佞臣对垒的底气!”
吕布闻言,不由惊异地看了卢植一眼:汉末三国大浪淘沙,能在史书中留下名字的,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他自然早就知道,军队是国家政权的主要成分。是国家武装力量的主体,是夺取和巩固政权、对外抵抗或实施侵略的主要暴力工具。
这段话虽然看似简单,却是数千年来王朝兴衰覆灭,用无数血肉才总结出来最穿透本质的真理。
而卢植回去后才过了一天,就抓住了当下雒阳朝廷最核心问题,不愧是允文允武的实干派大儒。
“呵,董卓虎狼之性,粗野任性。若我等助他夺得兵权后,他反噬我等,又该如何?”朱儁也不愧是汉末名将,当即提出了隐患。
“那便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吕布伸出两手握了握,面色凝肃地道:“不论义父日后如何,我等都必须要手握兵权,才会对其有一定的反制。”
“基于这个中心点,我等要责无旁贷地深耕开发,努力进取。同时,还要尽量保证部曲的独立性,一手抓军备战斗能力,一手抓思想文化教育。”
“只有如此,日后真有什么变局动乱,我等也才能有说话的底气。而不是枉送自己一条命,留下一股英雄气,却最终于事无补。”
这话公正客观,且指明了日后方向。卢植和朱儁对视一眼,皆挑不出什么毛病,不由齐齐颔首。
可就在吕布准备告辞时,朱儁似乎还没完没了,又道:“吕奉先,汝不过一边塞戍卒,与丁原、董卓之流无二。”
“为何到了雒阳后,突然便大彻大悟,要坚定效忠朝廷?”
“难道,只因被那神雷噼了一道?”
这话一落,马厩里赤兔登时浑身一个抽搐,怒目看向朱儁。吕布赶紧拍拍马颈安抚,然后反问:“效忠朝廷?”
随即,忍不住还笑了起来,轻蔑道:“朱公是说玉阶上哭哭啼啼找娘的少年,还是故作姿态、看起来有些聪明的小孩子?”
说着转身便走,道:“吕某可从未说过要效忠朝廷,卢尚书误会就误会了,朱公看透了也便看透,某皆不会在乎。”
朱儁见状大怒,伸手便要拔剑。
卢植这次却也未拦,而是急声问了一句:“那都尉究竟效忠何人?”
“自是尔等早就该效忠之人!”再懒得回复,牵了赤兔后翻身上马,只留给两位老人一鼻子的灰。
“竖子,大逆不道!”
朱儁气得面红耳赤,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竟敢直言不效忠天子,究竟意欲何为?”
“至少,他待我等以诚,并未骗我等。”
卢植却蹙眉深思,道:“且他提出的‘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之策,公伟觉得若不是心胸磊落之人,能对我等这般坦诚相告?”
“唔......”朱儁登时偃旗息鼓,不得不承认道:“此策他倒是没说错,就是......”
说着,模彷吕布刚才一抓一抓的动作,眉头紧蹙:“老夫总觉得他说此策时,好像还有别的意思?”
“呃......”卢植本来没意识到这点,被朱儁提醒后面色古怪:“传言,他似乎的确是个好色之徒。”
“如此忘恩负义、好色鲜耻之徒,某......当真不愿与之为伍,坏了清名!”朱儁叹息,很是无奈不情愿。
“可他麾下有万余并州强兵,虽不效忠朝廷,却似乎在做着与我等相似之事。”
卢植也叹了口气,道:“如今朝廷动荡不休、局势危如累卵,汉室老臣所剩无几,我等不可再耍小性了......”
“唉,苍天不佑,方使这等小人得志。”朱儁无奈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一万个不愿意。
......
“呵,卢子干,昨天装得挺像啊,还以为你轻易被我洗脑了。没想到,今天你俩老头儿就过来给我演双黄?”
“真不知道你们是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太懂了。”
赶往新府邸的吕布,在马上莞尔一笑,自顾自地言道:“都是千年狐狸,玩儿什么聊斋啊......阿嚏!”
说完,不由紧了紧甲胃,神色古怪:“这勐男的身子,不该如此轻易感冒吧?”
“难道,是朱老头儿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