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内，凌风不准任何人踏进帐篷一步，他抱着艾妮的骨灰絮絮叨叨，整整三天不眠不休，滴水未进。

三日后，凌风自己走出大帐，但附近的每一个士兵在看到他之后都惊得目瞪口呆。

短短三天，凌风那俊美得无以复加的脸庞竟枯槁得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绝症患者，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腐败霉烂的死亡气息。如今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已是一个佝偻着腰，目光呆滞，脚步虚浮的濒死之人。

但最让士兵们惊愕甚至畏惧的还不是这些。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凌风头上，不知何时，那充满光泽的栗色长发竟已化作随风舞动的满头银丝！

然而凌风却如同一无所觉，又或者是根本不在乎。他走出营帐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沙哑难听的嗓音下令全军集结。

攻城！

再怎么说凌风仍是西部领主，训练有素的海城将士不能公然违抗上命，而且他们自己也需要一场复仇之战，所以凌风的命令很快得到了执行。新苑西门外，已经休整三日的西部大军再一次摆开了强攻架势。三万多人加上闻讯后正不顾一切赶来新苑的维罗塔军团和以血燕骑为首的四个西部骑兵团对新苑展开整体封锁，可以说西部军仍然占据明显优势。尽管新苑城得到北盟一万多援军的加入，但北盟人的战力实在难以让人放心，路易萨的局面并不乐观，如果奥蕾娜真要不惜代价展开强攻，新苑很可能在三天之内彻底沦陷。

然而此时站在城头的路易萨和古烈却面带胸有成竹的冷笑，两人对视一眼，路易萨扬声下令道“开始吧！”

三天前，当路易萨怀着对艾妮的起码尊重将她的遗体交还给西部军的同时也将昏迷不醒的凌风一并还了回去。即使放回凌风也对西部军起不到什么作用，但路易萨和古烈原本也没打算如此轻易就将他放回去。毕竟在艾妮阵亡之后，这人多多少少还是能起到一点牵制西部军的作用吧。

不过作为铲除艾妮的最大功臣，凌云却坚持要将凌风放回去。双方争吵一番无果，凌云终于道出了一个令路易萨大惊失色的释放凌风的理由。

此时扣住凌风不放或者杀掉他真的还有太大实际意义吗？艾妮死了，军权在握的奥蕾娜、维罗塔以及大部分西部军主将必定难以抑制内心的悲愤，路易萨自己都不大相信仅仅依靠凌风的小命就可以挡住对方的复仇怒火。等维罗塔赶到新苑城下，艾妮的哀悼仪式恐怕也进行得差不多了，然后一场不死不休的鏖战正式拉开序幕了。西部军在奥蕾娜的率领下自然是众志成城、拼死强攻。而北盟后续赶来的援军在血燕骑的拦截下却未必能及时赶到，因此新苑多半还是凶多吉少。

若是放回凌风呢？假设凌云所言不虚，那就有很大机会一举分裂整个西部联军。

其实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前后对照一下上官忍和凌风在各种事务上的表现，路易萨和古烈没用多少时间就认同了凌云提出的计划。

就在西部军一切准备就绪即将投入攻坚的前一分钟，新苑城头的守军突然爆发出一片整齐的大吼。

“凌风，你暗杀上官忍取而代之的事情真以为没人知道吗！”

“海城人，此人非你城主！上官忍早在三年前就被他所杀，你等还要为仇人卖命吗！”

数千人的同声大吼足以传出几公里开外，仅仅相距一公里的西部军当然也听得清清楚楚。当场就有无数海城将士脸色剧变，数万道不可置信的目光齐齐投在凌风脸上，不少人都露出了将信将疑的表情，还有一些甚至已经目露凶光。

如果说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性情大变，但至少还货真价实的上官忍，海城将士虽对其感到恼怒失望却还不大可能兴起反叛之心，毕竟上官忍这个名字在海城人心中总有无可取代的崇高地位。但假如这家伙非但是冒名顶替者，还杀害了他们敬爱的城主，那局面会失控到何等程度就不好说了。

“大人？”

海城第三军团军团长魏牧盯着身旁看似痴呆一般的凌风沉声低喝，他希望凌风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否则老近卫军出身的魏牧搞不好会第一个拔刀砍了凌风为上官忍报仇。

“海城人，你等若认为凌风和上官忍是同一人，不妨叫凌风以艾妮的名义起誓。若凌风和上官忍不是同一个人，则艾妮在地狱永受劫火不得轮回！你等可问他是否敢如此立誓！若敢，说明是我们在信口雌黄，我路易萨和古烈立刻出城引颈就戮以赔罪！”

新苑城的喊话仍在继续，声音洪亮且整齐划一，可谓字字诛心，句句戳中凌风软肋。交头接耳的西部军看上去已是军心动摇，阵中全是嘈杂的议论声。凌风呆滞的脸色逐渐变得痛苦而无助，但嘴唇哆嗦着却偏偏说不出半个字来。

如果此时叫凌风以他自己的名义发个什么如有虚言碎尸万段之类的毒誓来抚平将士的疑惑，那他多半连想都不用想就发了。反正心都死了，凌风只想先将路易萨、古烈和凌云剁碎了喂狗，再屠尽新苑，之后自己变成什么样谁还会在乎呢？反而早点死了更好，可以去下面找她！

可路易萨居然是要他以艾妮的名义起誓！而且还是要艾妮死后都不得安宁，永世劫难！这让凌风如何开口？

“大人！”，魏牧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右手也情不自禁握住了自己的军刀，“告诉大家你就是上官忍，凌风和上官忍本来就是一个人！”

“笑话！战场上就为了对方一句屁话就要我发誓？他们没那资格，你更没有！”，凌风恶狠狠地怒吼道“魏牧，我命令你马上攻城！进攻！给我夷平新苑城！”

“属下斗胆请大人先立誓以稳定军心！”，第二军团长杨俊峰咬着牙半跪下来，但语气却极其坚决，“否则士卒惶惑不安，勉强进攻也是毫无建树！”

“只要大人立誓，对方的谎言自然不攻而破，属下等今日必定拼死拿下城墙，将新苑踏为平地！”，魏牧紧跟着也在另一边跪下来。

凌风所在的位置也就是海城第二第三两个精锐步兵团，既然魏牧和杨俊峰都铁了心要他给个说法，左侧的西部军肯定也就不会率先发起攻击。不仅如此，士卒们看到凌风支支吾吾的表现反而对新苑人的喊话多信了几分，现场顿时变得更加嘈杂，大部分人慢慢往凌风这边靠拢，别说打仗，现在就连基本队型都无法保持。就算是一个普通的海城士兵，也绝不会听命于一个有可能杀害上官忍并冒名顶替的凶手。而且如果这件事情得到证实，他们会毫不犹豫把凌风砍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凌风脸色惨白，脸上有了惊慌之色。

“发誓啊！如果您是上官忍，发个誓怕什么？”

“说话！做贼心虚吗？难道真的是你杀了上官大人吗？”

“我看八成是真的，你们想想上官大人和他的区别有多大！除了模样，他们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说！是不是你杀了上官忍？”

······。

群情激奋的海城将士把凌风团团围住，一个个挥舞着武器，面色凶狠，看来如果凌风不马上发出那个誓言，哗变已是无可避免。更可怕的是不但这两个军团陷入混乱，此时大部分西部军团都乱作一锅粥，战意全无，基本上全军都在等凌风一句话。

而最令西部将士郁闷的是，在这关键时刻凌风却因为伤势太重而且极度虚弱，就这样当着近两千名海城将士的面心安理得昏了过去！恨得士兵们大吼大叫，全都忍不住想拿长矛去捅他几下，看他是真昏还是装蒜。可惜终究被魏牧和杨俊峰拦下了。又过了几分钟，在中路好不容易安抚住大军的奥蕾娜带着一脸困惑赶过来并严厉训斥了众人一番，这才算是把凌风从风口浪尖上给拉回去。

不过今天这攻城势必无法继续了。通过第二军团将士透露出的内情，西部军大部分人都开始倾向于相信新苑城看似毫无根据的“谣言”，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当场演变为大规模兵变已经算是奥蕾娜治军有方了。

不管凌风和上官忍是不是一个人，奥蕾娜都不能漠视他的生死，所以她现在也只能尽力挽回崩溃的士气并底气不足地为凌风进行辩解。

然而也并非每个人都买奥蕾娜的账。海城第三军团当晚就在魏牧的带领下愤然离去。他不敢公然下令攻打处于奥蕾娜保护下的凌风，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向奥蕾娜表达自己的愤怒和抗议。

次日，凌风仍然没有露面澄清的意思，于是很快有了更多军团叛逃。血燕骑和龙骑兵完全失去控制，悲愤莫名的任军无法接受艾妮为这样一个冒牌领主牺牲的事实，而奥蕾娜一心护着凌风的举动让他失去了往日对奥蕾娜的敬重，执意要抓住凌风当面问个明白的任军却在帐外被奥蕾娜拦住并打成轻伤，之后震怒离去。此事传开后，西部联军人心离散，奥蕾娜再也无能为力。一日一夜间，黎山骑兵叛离，安武五千大军叛离，西盟四个军团走了三个，黑岩人也溜了大半。即使是海城军队，留下的也不到三千。西部数万大军在两日后仅仅剩下了不足六千。

第三天，奥蕾娜等来的却并非姗姗来迟的维罗塔，而是另一则噩耗：维罗塔在赶来新苑的路上过于焦急，以至于很快脱离了自己的主力大军，只带着极少数亲卫单骑跑在了前面，然而他的行踪无巧不巧落入了几乎与他同时离开南通赶往新苑的凌雪眼中。当天夜里，身边只有数十骑的维罗塔遭遇一千东灵铁骑伏击，混战中维罗塔被凌雪斩杀，他的亲卫也仅有两人在黑夜的掩护下逃出生天。

看着自己最后一个兄长那冰冷的尸体，奥蕾娜几乎精神错乱。这是她最后的亲人啊，坚强的奥蕾娜终于也崩溃了。痛不欲生的奥蕾娜完全失去理智，她在凌风的怂恿和*迫下尽起汇合乌托邦援军后总共一万三千人对新苑西门发起了不要命的强攻。

守方与攻方兵力相若，攻方还耗尽了几乎全部的石弹箭矢，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发起攻击无疑就是拿尸体去堆叠出一道二十米高的斜坡直达城头，如果西部军保持完整说不定也勉强够用一两万条人命去拼下城墙，但如今奥蕾娜手中的力量已经远远不够了。

可怜西部军将士人踩着人殊死强攻，虽然偶尔也有成功突破城头的机会，但他们层层叠叠堆积在墙脚下的尸体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令攻守双方的兵力对比发生了悄然转换，局部战场上的突破或者一次小小的胜利开始变得无关痛痒。早上奥蕾娜一万三人马对新苑守军一万四算是基本持平，中午则大概变成八千对一万一的比例。而到了晚上奥蕾娜不得不将无力再战的残军撤下来时居然已经不足三千，而守军至少还有七千战力！

就在奥蕾娜和凌风撤下来的同时，一直伺伏在附近的凌雪对西部军展开反击。士气低落且筋疲力尽的西部军惨败，被以逸待劳的东灵骑兵冲击得溃不成军。

凌风和奥蕾娜在凌雪锲而不舍的追杀下狼狈奔逃，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跑去了什么方向，只知道身边的士兵是越来越少。

黎明时凌风再一次被大队东灵骑兵咬住，眼看最后几百名士兵马上也要被屠戮殆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士气高昂的东灵骑兵突然一片混乱，黑甲骑兵纷纷舍下西部残兵茫然转身。他们在尽情狩猎西部人的同时竟然没注意到另一支骑兵悄然贴近了自己背后，直到连续不断的银色箭雨落在头顶才意识到危机。

这队东灵骑兵不过二百余人且又聚集在一起，突袭者却足有五个联队超过六百人。当头一阵箭雨几乎就射翻了东灵近半人马，再加上一轮冲击也就剩不下多少了，溃散的东灵骑兵唯有含恨而去。

然后，这支银色铠甲的骑兵慢慢来到凌风和奥蕾娜面前。奥蕾娜诧异地看着对方将领跳下马向自己走来，她不认识这支骑兵，一时间也弄不明白对方的意图，而她手下可怜巴巴的百十个伤兵如今连抵抗的勇气都已经失去了，一个个垂下刀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紧接着，银甲骑兵的统领取下了头盔，对着奥蕾娜和凌风展颜一笑，满脸尽是开心和踏实。

“很好奇这款战甲？这是我新打造的银羽卫，第一次亮相喔！”

奥蕾娜和凌风几乎是在一瞬间热泪盈眶，两人跳起来异口同声惊呼“小星！”

凌星将凌风的满头白发和断手以及奥蕾娜的狼狈像都看在眼里，此时也不忍再苛责他们贸然攻城的莽撞，只是紧紧将扑上来的二人搂进怀里，让他们感受到安全和安慰。

“没事了···，昨天来迟一步，现在总算是找到你们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