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忍从梦中惊醒，同时也是凌风苏醒之时。

我这是在哪儿？

凌风还未睁开眼睛就已经感受到自己身体正处于虚弱状态，一种就连睁开眼睛都感觉无比艰辛的极度虚弱。

发生什么事了？

凌风强迫自己撑起重若千斤的眼皮，透过雾蒙蒙的视线观察周遭环境。经过一分钟的努力，眼前稍微清晰了些，他也终于可以用较小的幅度勉强扭转脖颈打量四周。令人欣慰的是这个地方显然已经不是新苑的地牢，这是一个宽敞的军用帐篷，虽是白昼却显得分外幽暗，所幸明媚的阳光从门帘的缝隙里钻进来洒在地毡上，将这份阴暗驱散不少。在他的床边还摆着一个堆放了许多医疗用品的小推车，空气中充满了消毒药水的味道。

这么说，艾妮成功了？

凌风长长出了一口气，精神猛地松懈下来，竟然差一点再次昏迷过去。

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居然也把我救出来了，真是不可思议···。凌风一边感叹一边试图撑起身体，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马上见到艾妮，告诉她自己有多蠢，有多混蛋，还有多爱她，然后跪在她面前祈求宽恕。

然而凌风撑空了。在一个正常情况下可以撑住床头的位置上，他没能感觉到自己的右手，结果差点整个摔到地上去。

我、我的手！！！

直到此时，凌风才注意到自己缠着厚厚绷带的双手已经短了老长一截。看着这双手，他呆住了。想起来了，那个亲卫！那杂种跳起来恶狠狠地砍断了我的双手！凌风昏迷前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家伙对自己挥刀时眼中的绝然和狰狞，然后他就重重摔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混蛋！老子要把你大卸八块！凌风眼中凶光一闪，但随即又颓废地倒下去。尽管震怒，但凌风却明白如果不是他这一刀，非但自己无法脱困，就连艾妮多半也是在劫难逃。这让凌风对那个胆大包天的混蛋又是痛恨又是感激，心中感受十分复杂。

躺了一会儿，凌风的精神有所恢复，终于还是艰难的坐起，接着厌烦地蹬掉脚腕上的针管，慢慢站起身来。但剧烈的头晕目眩马上让他重重撞在推车上，东西掉了一地。

妈的！以后就没手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凌风苦笑一声，用断手扶着推车大口大口地喘息。他不得不承认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就连走出这个帐篷都极其困难，问题是城主大人身受重伤居然也没人4小时看护也实在太过份了吧！负责照顾自己的军医和卫兵全都应该吊起来用鞭子抽。

“卫兵！卫兵！”，可惜凌风此时能发出的喊声既沙哑又微弱，叫了一会儿也不见任何人进来。这就说明不但帐篷里没有专人看护，而且帐篷外连一个站岗的卫兵都没安排！他们居然如此忽视老子的存在！？

本身就因为身体残疾而心情恶劣的凌风此时更是戾气上涌，如果他能正常活动，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已经不再是去找艾妮忏悔，而是亲手掐死每一个看护自己的懒东西。

终于，就在凌风打算以推车为支撑慢慢往门口挪的时候，两名军医终于撩起门帘钻了进来。

“大人！您醒了？”，两人大惊失色，赶紧跑过来扶着凌风坐回床上，其中一个不由分说要将连接药液的针管插回他脚踝处，“您失血过多，不可下地走动···”

“滚开！”，凌风恼怒万分，一脚踹在医生头上骂道“你们这些蠢货到底在干什么！？老子伤得那么重，醒过来却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这叫玩忽职守！他妈的！你们是不想活了吗？”

两名医生冷汗狂冒，赶紧跪下来苦苦哀求，解释说刚才去取某件马上要用到的医疗设备，前后就两分钟。门口的卫兵也是跟着他们去帮忙抬东西了。好说歹说了半天，凌风才勉强按捺住胸中的怒火，不再要打要杀。但口中自然还是骂声不断。

“行了！还不快点滚去把艾妮叫来！顺便通知大家我已经醒了”，凌风咬牙切齿地喝斥道“我要叫艾妮马上下令攻城！我要杀光新苑城里每一个人！不，不！古荔要捉活的！这个贱货！我要亲手把她的皮拔下来！还有路易萨！还有古烈！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这、这个，艾妮大人···”，年轻一点那名医生张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另一个用眼神制止了。他识趣地咽下话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就在年轻医生跑出去的同时，凌风终于注意到了他套在左臂上的那条黑纱。更奇怪的是，留下来陪着自己的这个医生也有一条。紧接着，抬着医疗设备的几名卫兵于此时进到帐篷中，每个人手臂上都有那么一条刺目的黑纱。凌风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眯起，一股可怕的预感瞬间爬上心头。

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你可以为自己的兄弟战死沙场而默默哀伤，但却绝不能举行任何形势的哀悼活动，反而应该有意识地与幸存战友说笑以忘记悲伤。否则战斗一结束就只见整个营地鬼哭狼嚎、纸钱飘飘，气氛犹如一个超大型的丧葬现场。如此一来，这支军队第二天也别指望还有多少斗志剩下了。当然，如果一支军队的重要将领阵亡，那他手下将士简单地套上黑纱以示哀悼却是无可厚非的。

黑纱出现则意味着重将阵亡！即使以凌风这种对征战事务了解不多的非军方人员也明白这个道理。那么，如果连一支军队的军医都集体套上了黑纱，这个阵亡者的身份又该是何等高贵？

“谁死了？”，凌风死死盯着医生的手臂冷冷开口，语气倒是较为平缓，但声线却有些无可掩饰的颤抖。

医生脸色猛地变得苍白，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几名卫兵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观其脸色同样是极其难看的。

“说！不说我马上杀了你们！”，凌风爆发出恐怖的厉吼，虽然声音不大，但那怪异的腔调配合他扭曲的脸庞也着实吓人。

“是、是大将军···”，一个卫兵低着头用蚊鸣般的音量嘀咕道，脸上一片哀痛之色。

“不可能！”，凌风不等他说完就咆哮起来，同时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力气直接就从床上跳起来扑过去，将说话的卫兵压倒在地上，同时用断手拼命去揍他的脸，没几下就有血迹浸透了雪白的绷带，也不知道是卫兵的血还是他自己伤口开裂，“如果艾妮死了，我又怎么出得来？混蛋！你敢骗我！”

卫兵不敢反抗，别人又不敢去拉，也幸好此时的凌风力气有限得很，否则这几拳下来已经没命在了。满腹冤枉的卫兵终于忍不住大声叫嚷起来“我没说谎！大将军真的死了！就在几分钟前全军亲眼看着大将军火化这还能有假吗！”

“闭嘴！闭嘴！我打死你！”，凌风双眼血红，青筋乍现，情绪陷入癫狂之中。

“你打死我有什么用！”，卫兵也豁出去了，一边护着脸一边怒吼起来“还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们早就已经拿下新苑城了！大将军更不会死！就是你！是你害死大将军的！”

“你说什么！我要杀了你！”，也就是凌风失去了双手，否则他早已经拿起旁边的手术刀把这个倒霉的卫兵捅得稀烂了。疯狂的凌风甚至试图用牙齿去咬对方的脖子，看上去已是与野兽无异。

关键时刻，有人拎着凌风的后领将他拖起来并重重摔在床上。凌风更是勃然大怒，扭过头，看到的却是奥蕾娜泪水未干的眼睛。

一双充斥着伤痛、绝望、暴怒的眼睛，一对泪水与火焰并存的紫眸。

“他没说谎”，奥蕾娜捏紧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尽管她真的恨不得就在这里把他按在床上揍得皮开肉绽，但艾妮的离去已经带走了她全部的力量。没有艾妮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奥蕾娜只感到寒彻肺腑的孤独和凄凉。苍白一片，世界从此变得灰暗。

“姐姐死了”

“不！你骗我的！”，凌风恐慌万分，觉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他猛地从床上跳下来，虽然奥蕾娜的神色已经明白无误地说明了一切，但凌风还是试图抓住奥蕾娜让她闭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快去叫艾妮来见我！”

“她就在这里”，奥蕾娜咬着下唇将一个黑色的木盒递了出来，决堤的泪水滴滴答答落在盒盖上。

“这、这是什么···”，凌风似乎想伸手去接盒子，但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一抽而空，竟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奥蕾娜手中的木盒。

奥蕾娜不想多说什么，此时此刻，她对凌风的怨恨未必就比路易萨轻多少。但正如艾妮所说，她们温斯顿家欠他的！

“姐姐的骨灰”

奥蕾娜简短地说完，把盒子往凌风怀里一塞，然后顺手抹了抹眼泪快步走出帐篷。其他人看到凌风犹如痴呆的样子也赶紧纷纷逃离，以免遭受无妄之灾。之前被凌风殴打的那名海城士兵在出门前甚至厌憎地朝地下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而凌风直到十几分钟之后才好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有了动作，涣散的目光也聚焦到捧在手中尚有余温的木盒上。他慢慢把脸贴在盒子上，鼻孔里似乎还能依稀闻到艾妮的味道，感受到艾妮的温度。

“你冷了吗？”，感觉到盒子的温度逐渐消散，凌风将盒子紧紧贴在怀中，爬上床将自己和盒子一起捂在被窝里，“没关系，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儿也不去！你知道吗，刚才我还梦到你呢！”

凌风抱着艾妮的骨灰喋喋不休，看似平静如常，但泪水早已湿透被褥。

“对了，我要回到梦里！回到刚才那个梦中就能见到你了！对，我要睡觉！睡觉。该死的！为什么睡不着？混蛋！···”

遗憾的是，一个正承受撕心裂肺般剧痛的人又如何能睡得着呢？肝肠寸断的煎熬让他失去了安然入睡的资格。

“艾妮···你不要走，艾妮，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这蠢女人！我宁愿自己死一千次也不能活着承受这一切啊！艾妮！艾妮···，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死的该是我啊！艾妮···”

良久之后，本已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下而显得异常冷清的西部军营地中响起一声尖利的惨嚎，之后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然而附近的西部将士却没多少人对那顶发出嚎叫声的大帐投以同情的目光，恰恰相反，大多数人眼中只有鄙夷和不屑，而海城官兵的眼神更是多少带有憎恨甚至敌视。

他们的神灵陨落了。那个还在不知羞耻大呼小叫的混蛋简直就是万死莫赎！

之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海城士兵试图溜进里面了结凌风，那也只能庆幸于阿忍昔日对海城的天大恩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