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雪听着这话刺耳，大声接了一句：“还有，你们还不知道呢，当时这老太太，除了要上大学的指标，还跟孙女儿要衣服粮票路费呢，我就在跟前，听得清清楚楚！这种老人……”

她没继续说下去，旁边一个年轻妇女补上了：“这种老人啊，她自己的女儿是亲的，孙女儿就不是人了？！”

恰好这时王奶奶和王学礼来找宋秀致，听到了最后几句，从人群后边挤进来，王奶奶扯着嗓子就喊开了：“哎哎，这是怎么回事，做什么呢？”

田老太抬头看见王学礼，心里一咯噔，知道今天这事是没希望了，当年大房分家的时候，就是王学礼和田富贵主持的，对田家的事儿，王学礼知道得清清楚楚，别看田老太欺负宋秀致的时候一套一套的，对上有点儿身份地位的人，她立刻就怂了。

没等王学礼说话呢，老太婆一骨碌爬起来，甩下一句狠话就走，下台阶时走得太急，还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她前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妇女，早就看她不顺眼，见她摔过来，不仅没扶，反而后退一步闪开了，田老太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嘴里喃喃地骂着，田老太狼狈地爬起来，连衣服上的灰土都没顾着上拍一拍，就像有人追着一样，拐着半解放的小脚离开了。

围观的众人一阵哄笑，没有热闹可看也就散去了，宋秀致朝路雪感激地笑笑，邀她进屋坐坐，路雪摆摆手赶紧离开：“我还得去接小宝呢，嫂子搬家时，需要帮忙尽管说话。”

这下子，门前就只剩下王奶奶母子两个，和宋秀致姐妹俩再加一个田野。

对于王奶奶母子俩的存在，宋秀臻多多少少的，听宋秀致说过一些，在来姐姐家的时候，她遇到过王奶奶两次，至于王学礼这个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中年男人身材高大，穿着深蓝色的干部服，国字脸浓眉毛，一双眼睛不怒自威，怪不得刚才田老太一见他就跑，这时候的他倒是讪讪的，对着田家几人小心又客气地笑了笑。

宋秀臻立刻就对王学礼有了好感，这机灵的小媳妇打个圆场，把王家母子让进院子，借口家里没茶叶了，打发田野出去买茶叶，自己则进了厨房烧水。

王奶奶更是积年的人精，立刻就颠颠地跟了去，堂屋里只剩下宋秀致和王学礼。

两人相对无言，宋秀致拿出暖壶和茶杯，给王学礼倒了杯水递过去。

王学礼接过水杯，讷讷地说了一句：“我们，我和我妈来牵狗，顺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宋秀致这才想起来狗的事。因为此去路途遥远，而且那家那边给她们住的屋子也很小，原本她计划着，只带着被褥和锅碗瓢盆，家里其它的东西都带不了，也不带了。

可是这几天收拾东西，发现真是老话说的破家值万贯，家里的东西哪一件都用得着，哪一件都舍不得扔下，再想想去京都那边想要把这些东西置办齐的话，不仅要花好多钱，关键这些东西还要票呢！

后来还是宋书臻给她解决了麻烦，帮着联系了一辆东风大卡，恰好要到京都去拉货的，去的时候空车，正好能帮着把家里的东西搬过去。

有车的话，其实虎子就可以带着走了，宋秀致犹豫几秒，隔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虎子，最终也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算了，就让他把虎子牵走吧，王典那孩子以前就特别喜欢虎子，狗狗跟着他们也受不了委屈，自己去了京都，跟姥爷姥姥住在一个院儿里，还不知道方不方便养狗。

两人的目光都看向虎子，狗狗的反应很灵敏，立刻感觉到了，转头看向这边，竖起耳朵汪地低叫了一声。

宋秀致忍不住就笑了，这小东西太聪明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缓和些许，宋秀致介绍虎子的生活和饮食习惯，又给王学礼说起附近一家国营食堂。

“他们那里有很多熬汤剩下的大骨头，我跟那家经理说好的，每隔一天去取一次，一毛钱能买五斤呢，足够虎子吃的，它很听话，从来不大声乱叫，冬天数九天的时候，要给它喝温水，窝里还要垫一块棉垫子，一会我把垫子给你带上。”

王学礼默默地听着，问起这边的房子怎么办，听说要卖掉，他立刻就包揽下来：“我帮你打听着，到时候有消息了通知你，是写信还是能打电话？”

电话当然是没有的，八十年代初，家里有电话的是极少数，宋秀致把田橙学校的地址写给王学礼，中年人郑重地把纸条叠起来，放在干部服上方左侧的衣袋里。

两人闲聊几句，王学礼问蝎子和黄粉虫卖的价钱怎么样，猫和鸟儿准备带走吗，路上冷不冷，搬家找到车了吗，家俱之类的怎么办，又问那边的房子找好了没，买菜和两个孩子上学远不远，钱够不够用，到那边打算做些什么，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宋秀致垂着眼一一答着，心里惊讶于这个男人的细心。

院门打开，田野买茶叶回来了，王学礼停下话头，忽然听见宋秀致说了一句：“天冷了，多穿点衣服。”

王学礼怔了一下，隔着窗户看了看穿着小棉袄的田野，再看看宋秀致，宋秀致也正看着他，眼里是关切的神色：“天冷了，还是要多穿点衣服。”

王学礼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忙说不冷不冷，又觉得不合适，低着头说了声好。

田野推门进来，王学礼站起身告辞离开，厨房里王奶奶和宋秀臻倒是谈得投机，老太太一声声地叹着气说：“唉，去京都也好，能摆脱那个吸血鬼死老婆子，对两个孩子的教育也好，毕竟京都大地方，娃娃们能多学点东西。”

王学礼站在厨房门口喊老太太一起走，王奶奶还恋恋不舍的呢：“哎，就来就来，小宋啊，你有空跟你姐去我家玩，还有野子，这马上就要搬家了，让野子多和王典一起玩，王典下个月也要去省体校，这下子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唉，原先多好多热闹的两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