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像犯了错的小孩,愣愣的,良久才讷讷道:“是我的错,我记不得太子十几岁之后的事情,也忘记了你凤梨过敏……”
容皇后愣住了。
失忆吗?果真如太子所言,忘记了一些什么?可是为何太医的诊断没有说明这一问题?这中间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容皇后半信半疑的目光刺痛了天子。
他低下头来,满脸郁色:“雅雅,朕真的没有骗你,朕一觉醒来,看到太子也很是惊讶,朕明明记得……他被送去了庙里,伺候的人回来说人不见了。”
“那一年,冯贵妃还伺候在身侧,她与朕说,太子很有可能回不来了……”
他断断续续说了不少,容皇后也由此想起了那些年,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声音都染上几分泪呛。
“我不知你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总之,过去了的事情我全当过去了,但心里过不去,至死也过不去,我们互相放过吧,别折磨彼此了。”
谁都不知道,那些时日她是怎样的煎熬,在知晓真相后,又是如何的痛苦。
那样的日子,她甚至每每回想起,都会崩溃到无法言说,只能够颤抖着哭个不停,直到累倒睡着。
天子目光充斥着复杂神色,捏着的拳头缓缓松紧:“无论你愿不愿意原谅我,或者会做出什么选择,我都尊重你,并且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一觉醒来后,就很确定的知道,你们母子俩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与你们相媲比,如果我退缩,松口,或者坚持做出你们不喜欢的事,我一定会后悔!”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人总该相信自己的直觉,不是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即便不能获得原谅,我也该尽力去做,算是一种赎罪吧!”
说到最后,他的声线已经低得几乎听不清。
容皇后目光顿在他的脸上,良久,一字一顿道:“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只字没有回复他的倾诉。
天子神色失落,像突然老了十几岁一样,迈着缓慢的步伐离开,还有好几次,一步三回头,期待着她能开口挽留,或是说些什么。
可结局很是令他失落。
容皇后已经背过身去品茶,竟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给他。
天子心痛如麻,失落落魄离开。
容皇后的心说不痛是假的,可是前半生太多的痛与苦,大部分的风和浪,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带来的,让她心平气和说原谅?她做不到。
与其给人希望,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断了念想。
若是事实真如他所说,那后半生,他们继续互不相干,也挺好。
左右皇家权势大,他要是想恢复记忆,御医们定会倾尽全力,实在不行,多发几道告示,广寻名医就好,总会有机会痊愈的。
今时的容皇后完全没有想到,这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后来的她,即便再懊悔,痛苦,遗憾,放不下,也见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张脸了,可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早晨,一抹朝阳在天际徐徐升起,照亮大地,也温暖了早起劳作的人们。
朝堂之上,天子虽未禅位,但已不管事,只是定定坐在上首,手中握着一支笔儿,时不时的落笔,好像在画着一些什么。
在他的下首不远处,傅锦年柳叶眉高高蹙起,听着朝臣话语,时不时给上一些回应。
父子俩一静一动,远远看着,颇为协调,但这一幕却让好多老臣恨铁不成钢。
可他们碍于天子的脾性,傅锦年的手段,全都敢怒不敢言,只能硬生生憋着。
毕竟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他们再逼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后果,甚至还可能会丢了性命。
在生死面前,人都清醒得很。
傅锦年不动如山,鹰隼的眸扫过那一张张脸:“诸位还有什么事要禀告吗?若是无事,退朝。”
“陛下,臣,有事要禀。”在他的话语落下那一瞬间,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四周的朝臣们齐齐用看热闹的目光望向了同一个地方。
傅锦年不经意挑眉,悠然道:“哦?工部尚书有何事要禀啊?”
柳尚书跪了下来,脸上带着懊悔:“老臣教女无方,乱了殿下的计划,请殿下恕罪。”
“倒也不是多大的过错,无妨,人嘛,能勇敢表达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本殿很是欣赏柳小姐的性格,柳尚书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傅锦年轻描淡写的揭过,神色淡淡:“若是无事……”
“殿下!”柳尚书又急急打断他的话。
在对上傅锦年那威严审视的目光时,他无视额头冷汗涔涔,咬牙道:“逆女不懂事,老臣昨日已经棍棒伺候,并且罚她跪了祠堂,抄了女德,女戒等卷轴,您看,她提出退出陪读一事……能否作罢?”
后面四个字甚至带上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讨好。
不仅是傅锦年,就连文武百官都惊呆了,天子也放下了手中笔,满脸戏谑。
他见傅锦年一声不吭,又自以为是的补充:“若是太子殿下觉得我家芦雪很不错,把她召进宫中,带在身边随伺也可以,她的所有一切,都是经由我手,挑选了无数上等嬷嬷教养出来的,带出门去,绝对不会丢殿下您的脸。”
这话和主动投诚无二了。
百官们微微侧目,很是吃惊。
柳家不是一直中立吗?如今突然选了太子殿下,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们要不要先站队什么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柳家势利虽然日渐消弱,但前几位家主留下来的那些财宝和人手,足够他们办很多事了,他要不要试试跟着柳尚书赌一把?
众人心思各异,又一个个如老狐狸般,把自己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生怕会有变故。
傅锦年听到他当朝询问,还相当于旁敲侧击询问纳妾一事,已经在心里打好草稿,决定晚些时候直接寻个新人顶替他了的。
这样没眼力劲儿的人,在朝堂上,确实呆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