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离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在云梦泽的日日夜夜,她都在不远的地方守着你,看着你。云梦泽那么大,有那么多妖兽,几千年岁月,从你出世,到你死翘翘。那一场大火,她的魂魄就在那里看着,看见你设下了云梦结界,看见你被后羿一箭射穿了心。她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你。”我说着这些,陈溪羽不让我说给他听的事。
婴离,你也是个傻球。
“真的么?朝云姐姐,你是信我的!”他自言自语,脱口而出。
“她还不让我说给你听,我说了,她要让我生不如死。可是我觉得我不说,你上辈子的憾,怕是这辈子都弥补不回来了。她何止是信你……”我把后半句“其实她也爱你”给活生生吞了下去。
这句话,不当我讲。
这份几千年不曾言明的心,朝云不说,婴离惶惑,只有他们自己去掰明白。毕竟,在这一世,还有机会讲清楚。
果然,九婴瞬间就飞上了楼,凝出了人形,那个素净阳光的少年。
“朝云姐姐,你是信我的,你是信我的……”他向着陈溪羽的背,失声喊了出来。
陈溪羽怔忪在原地,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半晌都没有回过身子。
“是我啊,你的婴离。”他毫不犹豫地奔了上去,从后面环住陈溪羽,紧紧抱住了她。
“放肆!”陈溪羽喝道。
婴离却不撒手,这是他的朝云姐姐,前世不近人情,这辈子也没有好脸色,是她回来了。
但是陈溪羽并没有挣扎,或者动手,虽然喝了一句,却任由他抱着,一言不发。我站在远处,看不清两人的表情。
这隔世一见,耗尽了彼此所有的缘分和运气吧!
“对不起,我没做到,我没能护住云梦泽。”婴离哽噎着说。
我不知道多少次看到婴离望着陈溪羽发呆,对着一个前世一模一样的人儿,却没有前世的记忆,他能说什么呢,日日夜夜滚在心头的话,还是滚在心头。亏他还能厚着脸皮,天天上来讨打。
陈溪羽听到这句话,却是怒而挣脱出来,狠狠甩了一巴掌:“竟还没活下来!”
“姐姐……”婴离听到这句话,那个委屈的小眼神,就跟猫儿眼巴巴望着主人碗里的肉,主人狠心不给时的可怜样子。
陈溪羽听到这句“姐姐”,甩了一巴掌的手悬停在空中,看起来原本去想摸摸他的脸,可是虚虚一握,悻悻垂了下来,避开了婴离灼热的目光。
“你下去吧,魂魄离体太久伤身,你还小。”陈溪羽走到了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下来,下了逐客令。
婴离站在原地,木桩子一般,一动不动。
空气里仿佛胶着了,静得气息相闻。
“还不走!”陈溪羽又带着恼怒催了一遍,然后转头看到站在阳台上的我,登时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抬手一条土黄色的鞭子甩过来,怒骂道:“你竟敢违逆我!谁给你的胆子说给他听!”
我还没来得及躲,那鞭子就要甩到我胸口,婴离凌空拽住了鞭子,他侧脸看着陈溪羽,认真地说:“莫怪他,他是为我好。今日他的心上人明夜雪因我灰飞烟灭了,他不想我再次抱憾。我欠何神,你不许伤他。”
“抱憾!你有什么可抱憾的!”陈溪羽被他的话一激,瞪了他一眼。
我倒退了两步,老子真不该跑上来吃这口瓜,妈哒差点被打伤。
正是这一问,婴离那气势如虹的样子,顿时委顿了半截,尴尬地松开了鞭子。
“想守着姐姐在云梦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他说了个挑不出毛病的答案。
这把我听得吐一口老血,能不能直接跳过原地结婚,全剧终!就婴离这个怂样子,跟山里那头豪猪一样没种!老子喜欢的人,好歹当面听到了我一句剖白,大不了脸丢了不要,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么不能说的!若说孟槐还顾虑着梧乐的前程,婴离和朝云到底在别扭什么?
呃,好像是挺别扭的……
“好了,我真的看不下去了。你们都为了对方,连命都可以不要,却连句喜欢都说不出口,两个怂货!”我冒着被暴打的危险,决定起一次哄。
陈溪羽突然脸红,正要抬手挥鞭子打我,手腕生生被婴离摁住,他低头看着眼前的人,拿出了一人敌群妖的架势,气吞山河地对他的朝云姐姐说:“是,婴离喜欢你,从来没变过。你是我出世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点化我的人,照顾我的人,恩重于山……可是,就算没有这一切,我还是喜欢你,从来都没变过。”
“婴离,不可以。”陈溪羽终于叫了一次他的名字,后面却只跟了三个字。
“是你不许?还是我不配?”婴离看着她的眼睛,恨不得望穿前世今生悠悠岁月,从此眼里心上都系着,这个女子再也不会在他眼前消失。
我突然想起来,去你大爷的,朝云是婴离杀父母仇人,这狗血的孽债哦!
“我向母亲,立过独身誓,你回去吧!”陈溪羽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字字锥心。
要是听得见心流血的声音,此刻怕是满耳朵都是血浪奔腾的喧嚣。
“我懂了,姐姐心里,没有我。是我唐突,是我不对,几千年没见,是我忘形了。姐姐,以后我不会了。”婴离说罢,化作一道轻烟离开。
好吧,老子今天白搀和这趟狗血剧,以我一条鱼的智商和情商真的搞不定两位上古妖神的千年虐恋!
我回头看了陈溪羽一眼,她眼眶含泪,却死死咬着嘴唇,抬头盯着天花板,尽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前世,她也是个傲性子,宁折不弯。
“何守神,不该说的,别说了,平添烦恼。那件你最该说的事,没说,可见你也知道,他知道了会如何。谢谢你凡间岁月护他平安,以后人生漫长,有劳了!”黑暗中的陈溪羽看见我,哑着嗓子说完这些话。
习惯了凶神恶煞的陈溪羽,她突然这么温柔,我有点不习惯。
……
不是!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