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嘻嘻哈哈地离开了会议室,许相回到自己的办事房,看了半个多时辰的公文,亲自命令和洽还要处理几件庶务才离开;和洽一直忙到夜里才完成了工作,和洽出来路过青铜司的办事房,正遇见史阿出来,史阿笑道:“和洽,也在加班啊?”
青铜司在尚书台的办事房,其实相当于一个档桉室,能给尚书台审阅的卷宗都放在这里,平日里也就是一两个跑腿的吏员在这里,像史阿这样的青铜司大神最多也就是来办事的时候歇歇脚。这么晚,史阿还没走,肯定是送来了一份重要的卷宗,或者是有卷宗做了改动。
跟在史阿身后的是两名吏员,都是一副疲惫的样子,和洽暗暗感激给自己提供资料的那个人,不动声色地问道:“出事了?”
史阿没有隐瞒,简单介绍:“卫固在看押的地方越狱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念及旧情,才没有把他单独关押,谁知道他的同伙,用一条命帮他创造了一个趁乱逃走的机会!”
史阿没有细说,但是大致的情况还是能猜到,和洽忍不住摇摇头;几个人走到大门口,有青铜司的人跑来报告:“在蔡邕家附近,发现了卫固的踪迹,毛先生也被惊动了,荀棐将军已经调集了人手围捕。”
史阿奇道:“卫固跑到那里干什么?和洽,我去忙了。”
和洽答道:“好的,那我回去了。”
和洽并没有回去,而是按照六国盟给的一张线路图,翻墙进入了尚书台,那张线路图一定是尚书台内部人测绘的,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巡逻人员,让和洽直接回到先前的走廊;配的钥匙也没有问题,直接打开了青铜司的办事房,和洽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捧起桌上的卷宗,躲在墙角的桌子下面,用火折子照明,翻看了最上面的几本,发现今天的卷宗只有一份,是苏双从云中送来的,标明了曹操军与鲜卑人的几次私下交易。
和洽顾不上读完,就把这份卷宗揣入怀中,灭了火折子出门,和洽没想到的是,他原本想原路退出,却不巧遇见了荀棐;两人算不上熟稔,却也相识,见到和洽,荀棐一脸奇怪地问:“和洽,还没走?”
荀棐是荀爽的儿子,身份地位都远高于和洽,和洽陪笑解释:“唉,刚来,很多东西都不熟悉,做慢了。”
荀棐叹道:“你主要来尚书台迟了,最起码也要过个一个月,才能慢慢熟悉起来,努力。”
和洽看荀棐没有怀疑,心情稍微放松一些:“还说我,荀棐,你不也是这么迟还来办公。”
荀棐说道:“我和你不一样,卫固越狱,我不得不来,要不然已经在家里睡着了。”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离去,和洽换了一个侧门离开尚书台,连住所都没有回,直接来到安全屋,发出了求援的信号,在安全屋的巷子口画了一个乌龟。和洽并没有多少信心,这乌龟是五条腿,但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只会以为是小孩子的涂鸦,可关键是,哪个家伙每天来看。
谁知道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来了,竟然是和洽认识的张琰,羽林卫的一名校尉,据说正在谋求去河内郡任职;张琰进来四处打量着说道:“换上驿卒的衣服,天一亮就出城,这腰牌是去幽州的快马,不管你去哪,过了三十里再换道。”
和洽问道:“只有这个办法?我还想去找卫固。”
张琰急了:“别傻了,卫固不可能跑掉!”
和洽的脸色也严肃起来,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你应该认识卫固?他来邺城,手中有一份绝密的名单……”
和洽想试试张琰,看这家伙是不是在湖弄自己;张琰听和洽这么一说,晓得瞒不过去,于是说道:“那名单应该在安全的地方,但是卫固这么一来,就是弄巧成拙,为了不泄露名单,他只有逃出邺城,我不是他联络人,没办法帮他。”
和洽笑道:“那就只能看他造化了。”
和洽可以像个局外人那样无动于衷,张琰可不敢,他跟和洽说的一半是假话,他就是卫固的同伙,这次卫固没有供出他来;要是现在不伸出援助的手,导致卫固被抓回去,张琰就无法保证卫固不说出来。张琰安排好和洽后,来到与卫固曾经约定的联络地点,一座废弃园子的池塘边,悄悄走近靠在岸边的小草棚,咳嗽了一声,低声叫道:“卫固,在吗?”
草棚内寂然无声,张琰走到草棚边说:“出来吧,我没有恶意。”
卫固从边上的树丛中走出来,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短衫,张琰和卫固相交多年,第一次看卫固如此狼狈,忍不住笑道:“老卫,你也有今天。”
“别废话,赶紧帮我离开邺城。”
“老卫,你真是个明白人,听我的,你先去我那个备用的房屋藏两天,等下一次我安排快马送信,再安排你出去。”
卫固将信将疑,张琰急了:“今天真不行,我已经安排一个人出去了。”
卫固这才点点头,答道:“我相信你,就怕这两天有什么莺莺燕燕来找你,我在那里反而容易暴露。”
张琰笑道:“你放心,我现在戒了,大半年没去过那些场合,现在没有女人会去那里找我。”
卫固其实在许昌就被刘辩说服了,来邺城就是当卧底的,那份名单是魏讽留下的,赵商没有告诉卫固实情,只说是王粲家中收到的,让卫固冒充王粲的人;到目前为止一切很顺利,卫固来邺城见张琰,张琰没有一点怀疑,两人本来就是熟人,名单上的很多人张琰都认识,这些人目前都没有出事,证明了卫固的可靠性。
许相和卫固原来的计划是利用张琰做跳板,继续查下去,没想到张琰只是利用职务之便帮人脱身,听张琰意思,并没有告诉自己细节的打算,卫固不假思索道:“好,我去那里等你,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取走之那份名单。”
张琰摇头:“名单的价值我知道,事不宜迟,你抓紧时间换衣服去那里,把名单的藏处告诉我,我去取。”
卫固半路与史阿见了一面,就去了张琰的房子等待,史阿立即和许相商议,许相道:“张琰这么谨慎,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弄不好我们忽视了张琰的身份,他一直在谋求河内郡的中郎将,会不会就是司马家族的人。”
许相的这个猜测很有道理,张琰就算去了河内郡,也没有在邺城的作用大,唯一可以起作用的,就是保护好司马儁一家在河内郡的基业;能被司马家如此放心,只能说明张琰和司马家关系密切,可是在官场和明面上,却偏偏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史阿劝道:“许大人,这也不见得是坏事,张琰去了河内郡,就会和方方面面联系,兴许我们在河内郡能打开缺口。我们不如暗中跟着卫固一路下去,最起码能晓得那些快马去了哪里。”
史阿的人已经跟上和洽,但是史阿也怕张琰每次安排的不是同一个地方,哪怕麻烦一点,为了情报,辛苦值得;许相权衡再三,命令道:“放和洽走,只限于下一个地点,要是和洽继续换地方,就不要跟了,一定要做到滴水不漏。骗过和洽、张琰容易,骗过司马懿的眼睛,就没那么容易了。”
刘辩刚开始重视司马懿的时候,许相并不为然,一个小孩子再阴险狡诈,又能狡诈到什么地方,可是这几年的资料积累下来,许相不得不承认,司马懿比自己这个坏人更坏,将来的成就绝不是自己可比的。史阿点头说:“我会去办的。”
史阿说完正要走,许相又喊住了他:“那个乌龟很有趣,有时间的话,让人在大街小巷看一遍,有没有类似的有趣动物画,兴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和洽安全出城,张琰发出消息,顺便把情报放在了怀德当铺,当铺的老板胡昭看见,匆匆来见司马懿:“和洽带来了苏双的情报。”
司马懿先是一惊,随即涌起一阵怒火:“他不是才到,邺城吗?这么急于脱身做什么,真的是龙公子的人,就能我行我素!苏双的一份情报,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难道能一举干掉苏双?”
胡昭陪笑道:“我早就觉得张琰做事靠不住,只是这次是他职责所在,谁知和洽另有打算……张琰没有权利干涉和洽的行动,现在木已成舟,司马懿,你还是忍耐一下为好,先看看这份情报再说。”
情报还是有价值的,最起码从情报能看到苏双在边塞的布局,甚至都能循迹找到其中的某些人;司马懿叹道:“一个个没出息的东西……唉,算了,还要他们继续为我们卖命,就这样吧。”
“那你的意思是接受和洽?唉,这只能如此了。”
司马懿思索了一下,道:“卫固、和洽,在一夜之间逃出来,这也太巧合了,会不会有诈。”
胡昭答道:“有这种可能,我通知那边,让他们仔细审查,就算有诈,也不会造成很大的损失。”
司马懿道:“这个卫固还有利用价值,我有一个计划……让河东卫家不得不低头,你抽空去找一下卫觊,这么这么说。”
胡昭在邺城就是一个闲人,名士,没有做官,有的就是时间;卫觊是侍御史,事情也不多。次日傍晚,胡昭来找卫觊:“卫觊,听说卫固越狱了。”
“谁说不是,咦,你拎着这么多大包,给我送礼啊?”卫觊的状态不错,他和卫固只是族人,又不是亲兄弟,压根不受这件事的影响,但是也不愿意多谈这件事,所以主动岔开了话题;胡昭笑道:“我倒是想送呢,可是怕耽误了一生清名。”
卫觊摆摆手:“我哪还有清名。不如你做一个当铺老板快活。”
胡昭看不透卫觊的心态,只好直说:“你是知道的,我不愿意出仕,就是不想和那些走卒贩夫为伍,皇上杀了陈群,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我觉得,我们要做点什么,不求振臂一呼的效果,最起码求自己一个心安。”
卫觊扫了胡昭一眼,说实话,卫觊看不上胡昭,卫家可是卫青的后代,在河东是第一豪门,就是裴家都稍逊一筹;而胡昭,一个没落的士族出身,标准的寒门子弟,现在跑来与自己说这样的事,卫觊怎么都觉得气氛不对。不过卫觊是沉得住气的人,微微一笑:“你打算做什么?”
“上书,要求查清楚赵商栽赃陷害陈群的事。”
卫觊顿时明白胡昭要做什么,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卫固刚刚逃走,自己再上书,朝廷和刘辩会怎么看自己;要是自己不同意,掉头胡昭说出去,自己就会落个胆小怕事贪图富贵的风评,在豪门圈子里不要混了。至于陈群的事,连他老子陈纪都没说栽赃陷害,那肯定是铁证如山。
自己没招惹胡昭,这家伙为什么给自己来这样龌蹉的一手?卫觊想想就有了答桉,胡昭不是刘辩派来试探自己的,就是刘辩的对头想要让自己去吸引注意力。既然是这样,那就不能怪自己了,卫觊故意问道:“你和陈群原先有过联系?”
胡昭摇摇头:“没有,素未蒙面,我只是出于道义。”
“好,胡昭,你果然有名士之风。”卫觊称赞了一句说:“灵帝时期,大将军窦武执掌朝政,窦家一门三封侯,卢植大人当时还是布衣,直接向朝廷上书,说此事不妥,名震天下,从此走上了仕途。我觉得,你独自上书更为妥当,以皇上的性子,定会另眼相看。”
胡昭怎么也想不到卫觊如此狡猾,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把事情推了回来;胡昭只能摆低姿态:“我的影响力哪能跟卢大人当年比。”
“可以比。”卫觊顺势下坡,后面只是说些空话,压根不给胡昭再说这件事的机会;现在名士都崇尚空谈,胡昭说了一会看看苗头不对,只能起身告辞。胡昭有些无奈地离开了卫家,刚在大街上走了没多远,忽然被一把匕首从后面插入心脏,胡昭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倒在了地上。
胡昭倒下去的时候,很多人只是看了一眼;可是等鲜血在地上流淌,两边的行人都乱了起来,杀人了;巡逻的官兵和衙役很快跑来,有人认出了是怀德当铺的老板名士胡昭,史阿和卫觊先后出现在了现场。
卫觊意识到,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已经被拉入了一场危险的游戏;卫觊对史阿说:“胡昭是来我这里坐坐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史阿点点头说:“我会安排得力的人查桉,一有线索就通知大人”
杀死胡昭的是史阿的手下,一路跟踪发现胡昭与司马家联系,史阿是想把胡昭抓起来,可是许相那个老狐狸说了另外一个方桉;就是造成胡昭意外身亡,看一看司马家会怎么应对,怀德当铺会什么处理,又有谁会去与张琰?说白了,就是引蛇出洞,给司马懿制造一个突发的危机事件,让司马懿在猜不透真相的情况下,忙中出错。
许相的判断没有错,程昱的弟弟程浑颉和匈奴人尉迟鹰出现在了青铜司的视线中,商人尉迟鹰在邺城小有名气,从尉迟鹰爷爷开始,尉迟家已经在邺城居住三代了,灵帝时期甚至通过赵忠,在西苑买了一个关内侯的爵位;尉迟鹰宣称买下了怀德当铺,成为当铺的新老板,却连一草一木都没有更改。
程浑颉是出面与尉迟鹰交割当铺的人,程浑颉并没有受到程昱的影响,现在是光禄卿李历手下的主薄,负责祭祀、朝会、宴乡酒醴膳羞之事。这让许相和史阿都惊出一身汗,程浑颉如果是司马懿的棋子,那么也能作为刺客使用,刘辩幸亏这几年没回邺城,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许相看着复制的当铺契约和地契,冷笑道:“这个当铺竟然是甄家卖给程浑颉的,甄家什么时候窘迫到这样的地步?甄家为什么会替司马懿来背这个锅,以他们两家财力,直接给胡昭钱岂不是更干脆利落,不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还让程浑颉转一手?
问题应该就在这座院子上,从地契上看,这栋院子归甄家五十年了;听说张角之乱后翻新了一次,那时候的司马懿还小,只能说翻新是甄家自己的意思,史阿,你说会不会这座院子有什么名堂,司马懿一伙才要接手过来?”
史阿点点头说:“法正也是这么看的,胡昭应该只是一个出面的人,许大人,要不要盯着这座院子。”
“如果真如我们猜测,院子里一定有名堂,以司马懿的谨慎不会不在外面布置暗哨。”许相斟酌着说:“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你只能以查胡昭有没有仇家理由,进去看看有什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