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熹四年十一月十一日,黄昏,许昌行宫,太阳的余晖照在花园和长廊上,都留下长长的影子;就在刘辩几个人胡侃海聊的时候,值班的陈到一路跑进来:“万年公主和太尉张温到了,同行的还有一个叫诸葛亮的小孩。”
刘辩本来酒就没喝多,一听顿时酒意全没了,万年公主就是刘辩的三妹,当初董卓进京的时候,万年公主太小,刘辩和何太后两条大鱼又跑了,董卓也没心思对付一个六岁的小孩,就让万年公主去了颍阴长公主刘坚府里,后来就跟着刘坚去了邺城。
只是万年公主不是何太后亲生,母亲又死了,在邺城那样的条件下,依旧住在刘坚府里;万年公主和张温来没问题,问题是这两个大人物从邺城来许昌,怎么也应该先向自己禀告,就算不禀告,也应该快马通知啊,都学曹操那样想来就来,自己还怎么管理,难道出事了?
刘辩不希望两人是因为有事而来,起身走向议事厅,沉声说:“宣。”
郗虑跟着陈到去了,刘辩等人刚在议事厅坐下,张温和万年公主就到了;还好,穿的不是孝服,万年公主看见刘辩,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到刘辩面前,甜甜地叫了一声:“大哥。”
万年公主对刘辩这个大哥还是很好奇的,看见刘辩似乎有些怕,好在刘辩没有丝毫犹豫,抱起万年公主,放到自己身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张温是故意迟了几步,这才行礼说:“老臣见过皇上,是老臣要来许昌,公主正好在府中做客,想要见皇上,就一起带来了。”
原因肯定不是这么简单,不过刘辩不想问,要是牵扯到母亲何太后,问出来反而不妙;刘辩笑了笑说:“我也希望有个伴,郗虑,给太后报个平安,说以后万年公主就住在许昌了。”
“好的。”
“谢谢皇兄。”
荀或开着玩笑说:“太尉,说说你的事,要不然皇上很难向邺城交待,兴许别人都以为你和皇上串通好的。”
“荀或,说笑了。”张温点点头说:“皇上,老臣赶来,是受了众人的委托,希望你能够去游说一个人,让他明天收回辞官的念头!”
张温说得小心翼翼,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不会紧张,那么只能是这个人不受刘辩待见;刘辩微微皱眉,他甚至不用问,就能够猜到这个人是谁,但是对于他来说,确实觉得没有必要。陈纪对士族的执念不用去说,就是和自己的理念,也是千差万别。
自己如果想要收服陈纪,那就是闲着没事干,人家怎么会对自己真心的服气;这一点,邺城的人和面前的张温,不会不清楚。想到陈登说的话,刘辩忽然明白了,是邺城发现了陈纪与某些人联系的动作,陈纪辞官绝不会是一个孤独的动作,张温等人是担心,自己铁了心地干到底,一面同意陈纪辞官,一面发动青铜司反击,这样的话,陈纪要是挑头的,估计能留条命就不错了。
见刘辩沉默不语,张温也是一阵的紧张,原本在朝廷布局结束,北方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稳定期。即便聪明人都看出来,平静不过是短暂的,但也总比战争时期强,有一天算一天。
但谁想到陈纪那该死的心思并没有断绝,送往司马家的信件被司马孚送到了青铜司,司马家的这个老三是刘辩的铁杆粉丝,连老爹司马儁的话都不听,对于反对刘辩的行动深恶痛绝;这次晓得不容于家中,送完信就直接找到杨奇,拜入了杨奇门下,把司马儁气得半死。
好在马日磾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去见了青铜司目前在邺城的负责人史阿,看到了整个信件的内容,抄录了一份,立即催促张温前来许昌;在路上,张温看了抄录件,陈纪这家伙竟然想鼓动袁术、吕布、司马儁这些人一起起兵。陈纪表示自己会在十一月十二日辞官,只要刘辩稍有不对,就撞死在行宫中。
陈纪这样的君子撞死在行宫,不管怎么说,刘辩都不得不背上这个黑锅;马日磾和张温都是明白人,晓得能让陈纪一个谦谦君子如此激动,幕后的故事必定惊心动魄,马日磾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件事消除在萌芽之前,陈纪只要继续做官,就是表面上承认刘辩的地位。
刘辩笑了起来:“陈纪,不会是打算当我的面自杀吧?太尉,你明白的,陈纪对高官没兴趣,我总不能封王吧;假如陈纪和那些人决心已下,那我们就凭实力说话,剑客一怒,血溅十步,天子一怒,赤地千里。”
“皇上!”看张温略带尴尬的脸色,陈忠就知道刘辩猜对了,首先沉不住气,一头冲了出来,陈纪可是他亲叔叔,要是陈纪真的这么做,惹急了刘辩,倒霉的肯定是整个陈家。陈忠说什么也要试一试:“皇上,这一定是有人设局陷害,我愿意马上回家查清楚此事……”
刘辩的心里一阵滴咕,毕竟陈忠是自己的心腹,于公于私,都不能冷了陈忠的心;刘辩摆摆手示意陈忠冷静,斟酌一二之后,开口道:“太尉,陈纪是打算主动挑起冲突,还是有人做托?”
“这个……”张温张口难言,旁观者都看到了张温眼中那让人无法理解的失落;荀或看出来了,陈纪自己绝对没有那样的底气,背后是有人协同的。能让陈纪出来做替死鬼的人?荀或顿时一身冷汗,那样的人屈指可数,偏偏荀家就是其中一个;张温犹豫的原因,不外乎就是担心逼出刘辩的果断和手腕。
张温怪异的看了一眼刘辩,苦笑道:“皇上,陈纪不过是想要一份保证。”
张温不过是说了半句话,后面半句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因为陈纪的心思太简单,太单纯,就是要求士族操纵一切,并不是真的为了什么天下。作为刘辩的重臣,遇见这种情况,他张温其实应该主动替老板去铲平一切,可是现在,自己却在要求刘辩让步,实际上就等于赞同陈纪的意见。
刘辩哑然失笑,大人物的每一次出手都是别有用意的,没想到让陈纪抱着一死之心的,打算闹得轰轰烈烈,竟然是如此简单的一个要求;难道陈纪不知道,今天自己可以答应,过几天自己也可以反悔?刘辩放声大笑起来:“太尉,你应该早说!”
“早说?”张温大为不解,陈群的九品中正制早就天下传名,黄琬、杨修等人都试探过,刘辩一直是不予理睬,难道刘辩还有后手?张温纳闷地问:“皇上,打算怎么做?”
“陈纪父子虽然在某些事上颇为敏锐,但无奈不是力挽狂澜的人,这样吧,天下既然不是朕一个人说了算,那也不是陈纪一个人说了算,让各地推选高人,一起到邺城辩论……不管什么结果,朕和陈纪都接受如何?”刘辩的通情达理,让荀或倒吸一口凉气。
要说与刘辩投缘,郭嘉不做第二人选;可要说了解刘辩的德性,那就是荀或了。荀或早就猜测刘辩有对付士族的杀手锏,就冲刘辩现在这个态度,荀或就敢断定,刘辩是真的决心搏一搏了;这个饼画得够大,士族豪门压根就不会放弃,明知道有坑,也会毫不迟疑地跳下去。
可要是前面的坑大到能把所有人埋下去,那么桓灵两帝没有做到的事,很可能就被刘辩做到。毕竟桓灵两帝本身的性格缺陷在那里,不敢与士族面对面的撕裂,只是依靠外戚和宦官下黑手,从一开始就有短板;刘辩如果有一个正大光明的手段,荀或有点不敢想,又有点期盼。
张温也不太相信刘辩说的话,冷静地凝视刘辩的双眸,想要从刘辩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皇上说的可是真的?”
刘辩点头道:“当然……只是这件事的阻力是少不了的,既然关系到天下人的利益,三老什么大部分都是地方上的豪强,难免有私情,打压寒门中人;我会要御史台出面监督这件事。陈忠,你回去一趟,要是陈纪还是坚持死,朕就没有办法了。”
刘辩这么一说,张温就紧张起来,士族志在必得,寒门恐怕也会怕永世不得翻身,双方一定从地方上就开始死掐,大汉要乱;张温忽然明白,自己或许会错了马日磾的意思,马日磾担心的不是陈纪的死,而是刘辩有赌性,真的会推波助澜。
陈忠明白,如果是家族意志,陈纪不会因为刘辩一个人的想法而做出更改,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让不让步其实毫无意义;陈忠拱手道:“如果家叔死不改悔,臣会连夜来行宫辞官;否则,臣明日正常上朝。”
刘辩给对方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一语双关的说道:“不用那么激烈……两面下注,才是千年世家的风范,否则正中幕后人的圈套。”
刘辩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丧失理智,荀或赞许地点头道:“一年后,将有一场大战,那些人所做的,不过是为了这场大战而已……太尉、陈忠,不要中了人家的圈套。”
不知不觉之间,荀或的语调变得铿锵有力起来:“我们有解决问题的心思就足够了,至于结果,那是老天的事。”
“陈忠,等等。”张温喊住了正朝厅外走去的陈忠:“让我静静。”
连荀或都变得康慨激昂,说明刘辩最核心的那个圈子,对于这样的挑衅已经失去了耐心;这些人都年轻,正在上升的时候,很容易演变成一场血雨腥风。张温不想自己成为大汉的罪人,他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办法,希冀刘辩能再退一步。
刘辩对张温的心思有些无奈,想了想对郗虑说:“把诸葛亮叫进来。”
诸葛亮其实一直站在议事厅外的走廊上,一直在等着刘辩的接见,郗虑走到门口就把诸葛亮喊了进来;诸葛亮看着老师头上冒汗,朝刘辩行礼后问:“皇上打算怎么办?”
郗虑把对话说了一遍,诸葛亮想了想说:“陈忠用不着回去,陈纪的特长并不在权谋,既然确定幕后有人挑唆,就该把陈府保护起来,真要有,就不让那个幕后人逃走;四更天动手,等过了明天、后天,看各地的反应再说,是不是一个局不就很清楚了。要是仅仅是陈纪一个人的事,皇上,开价就是。”
众人眼神一亮,王越一声叹息,他是清楚刘辩对诸葛亮评价的,天才就是天才;刘辩没看错,不,是刘辩身后的人没看错,诸葛亮真的是非同一般。这要是局,陈纪看似简单冲动的行为,其实需要很多人配合着演戏,操纵局面的人,是无法不在附近的。
而陈府被封锁后,那些配合的人实际上根本弄不清楚许昌发生了什么,还是会按照原先的剧本演下去,那么等到的就是刘辩这边强硬的回应。至于有没有幕后人?有什么关系,就是王越也能想到陈纪那个才华横溢的儿子陈群,诸葛亮这个小家伙只是不说出来。
张温气得暴跳如雷:“孽徒,早不说。”
难得被老师训斥,诸葛亮毫不见怪,笑道:“老师,要是皇上真的准备赤地千里,还说这些做什么?”
张温顿时哑然,是啊,要是刘辩头脑一热,下决心干到底,那么诸葛亮说的就是废话,还不如不说;刘辩首肯了诸葛亮的设想,荀或主动去联系赵商、程涣、郭嘉,郗虑安排人去请孔融、荀汪过来。刘辩吩咐跑来的蔡文姬照顾万年公主,蔡文姬看看刘辩说:“不好吧?”
刘辩无所谓地说:“有什么不好,你是女官,照顾公主不是应该的吗?”
万年公主拽拽蔡文姬的手,蔡文姬无奈地答应下来,张温等人暗自摇头,刘辩不是没开窍,就是对蔡文姬没感觉,看来大汉这皇后,难出;万年公主是乐不可支,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来许昌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有蔡文姬这个熟人,万年公主的心安稳多了。
就在等待的过程中,刘辩陪着张温聊着邺城的事,张温看着眼前的年轻皇帝,大汉确实有种崛起的趋势……刘辩几乎战无不胜,可以不管那些阻力,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地步,就算光武帝在世,恐怕也不过如此。
寿春之战结束后,张温也感觉天下将要安定,可是随即发现,除了刘辩的地盘扩大,一切似乎没有改变,叫嚣的继续叫嚣,刘辩也没有表现出一个雄主的王霸之气;而对刘辩没有一举打到江东的质疑,更是沸沸扬扬……
多少读书人露出难有的豪迈,纷纷上书请战,邺城喧闹的如同集市一般;邺城的许多重臣,包括张温在内,看到刘辩成就一番事业,当然是高兴的,但是没有参与的失落感,多少有些灰暗。
这种失落,对于张温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当初在西凉对付叛军与羌人的联军,在皇甫嵩、董卓的战果前,张温就领教了一次。不管胜利还是失败,每每都出乎意料,让筹划战役的张温、陶谦、孙坚几乎无法适应,最后张温暗然收场,交给了皇甫嵩、董卓去折腾。现在回头看,那样诡异的局面不是没有原因……
眼下的情况,同样的诡异再次出现,在刘辩面前,袁绍等人都已经暗然失色;但是刘辩似乎还不想一下子打死对方,这时要干啥?张温很希望刘辩能够说出一二;但刘辩根本没有想到,张温在琢磨这件事,还在说着场面上的话:“邺城那边的官员可以调一部分来许昌,主要是愿意外放,愿意做事的人;扬州、豫州等地的流民需要按照,可惜大部分是将领挂职,缺乏合适的人才。”
张温回头看了一眼鲁肃,这不就是人才?多少人抱怨,鲁肃在许昌几乎也只能做一些跑腿的活,却被刘辩当做心腹;可是荀或等人的评语,鲁肃为人本分,才华不在陈宫之下。站在张温的立场上,这就是古怪,刘辩不是不识人的人,这样的人没有重用一定有原因。
鲁肃大概在替刘辩做着某件不能公开的事,联想到鲁肃被启用的过程,张温可以肯定,鲁肃是名单上的人。鲁肃微微一笑,上前给张温行礼说:“太尉,下官鲁肃。”
鲁肃在猜测张温心里头不顺的原因,但是有些话,在刘辩与张温这样的大神面前,不是他一个小官员能够多开口的,索性自我再介绍一遍。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张温当然不会节外生枝,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早就听过鲁大人的才华,有机会我们谈谈。”
张温明摆着是客套话,鲁肃还是认真地点点头;刘辩把张温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也琢磨着,邺城发生的事,张温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自己的?只不过郭嘉肯定接到了邺城的消息,没有来找自己,说明郭嘉认为,青铜司应付得了目前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