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寿春的路上,一行人都是纵马疾驰,好在都是官员和军队的装束,加上公文齐全,路上几乎没有耽搁;到了第二天黄昏,眼看着快到寿春城了,宗承忍不住问薛悌:“你真的心甘情愿呆在朝廷这边?”
宗承用上了朝廷的说法,就说明这位南阳名士是一个多么谨慎的人;薛悌弄不清楚宗承的意思,到底是想扭转局面,还是想往自己的伤口撒盐,脸色铁青地说:“你们都不战而降了,不正说明朝廷的实力强大?袁绍也退到了江东,我是彻底死心了。”
薛悌现在没有别的心思,其实想的更加长远,他在吕布起兵的那一刻看到了袁绍的日薄西山;袁绍就算是借着张邈、吕布的手翻盘成功,豫州、徐州、兖州、青州等地,也注定不再是袁绍的地盘。
袁绍要是想北上,就必须与盟友冲突,再度与刘辩合作,否则的话,中原就没有了袁绍的份。薛悌追随袁绍,可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有为着家族的荣耀,有为着心中的那份执念;如果袁绍无法帮助薛悌达到这些目的,薛悌追随袁绍做什么?
宗承微笑起来,气定神闲地说:“吕布与朝廷之间只有利益的冲突,可是袁绍不一样,他与皇上之间是死局,只不过袁绍和皇上都是高人,硬是把这盘棋下得不温不火。在这样的局面下,谁要指望吕布会去死战到底,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宗承有大将风度,坦然面对吕布的这一举动;可惜,薛悌没有这份定力:“你要把招子擦亮一点,皇上身边可是高人如云,不要招惹了惹不起的人,到时候给自己和吕布惹来麻烦。”
薛悌的话很刺耳,宗承唾面自干:“薛大人放心,我不是榆木疙瘩,明白这次是改换门庭的好机会,我还打算日后衣锦还乡,在乡里乡亲的面前露把脸。”
薛悌顿时别气炸了,心说:这家伙不要是刘辩的卧底吧,否则这皮厚的程度,哪还有一丝名士的样子。
薛悌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狠色,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处置宗承这个家伙;前面出现了巡逻的骑兵队伍,为首的什长是杨奉的部下,认识是自己上司的薛悌,急忙过来行礼:“见过薛大人。”
薛悌看是梁国的郡兵,点点头说:“回报城中,我带着吕布的使者宗承前来请降。”
宗承看着骑兵飞马回去,突然问道:“杨奉的军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薛悌瞄了一眼宗承说:“你算是问对人了,杨奉的人马出自白波军,归顺朝廷后先是在并州,然后到了弘农,最后到了梁国;装备不错,有骑兵、铁甲步兵,弓弩手的配比也高。但是真正改变这支部队的是两点,一个是屯田,另外一个就是识字,什长以上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伍什长以上都能看懂最简单的军令文字。”
宗承一惊:“所有的黄巾军都是这样训练的吗?”
薛悌摇摇头说:“朝廷哪有那么多识字的人,只有并州和冀州是这么做的,依靠着张温、杨奇、郑玄的那些学生;剩下的只有泰山军的臧霸、孙观两部,东海军的陈端、秦松一部,和北海那边王修的手下,加在一起总共有十来万人。”
宗承苦笑,难怪袁绍和吕布都啃不下徐州北部的那一块,泰山军、东海军压根就不是什么乌合之众,这样的军队战斗力应该不差,而他们对刘辩的忠诚度,恐怕比曹操的青州军还要高。
最后的一道黄昏阳光,从花园中斑驳的树影消失,十二只灯笼的亮光把花园照如白昼。刘辩看见了宗承和薛悌跟在陈忠后面,并肩走了进来,宗承瘦瘦的,一副精干的样子;薛悌则是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都流露出一股贵族的气息。要说欣赏,做了多年屌丝的刘辩,更欣赏宗承一点,只是许攸说的消息,让刘辩有些不放心。
许攸在被捕后的第三天就投降了,不仅对询问的问题知无不言,还主动说出了吕布、张邈的行动背后,有六国盟的影子;因此对吕布杀了襄楷这个六国盟的人,刘辩怀疑的程度远高于喜悦,刘辩相信死的一定是襄楷本人,只是窃以为,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刘辩的脸上还是充满了真诚的笑容,直接示意宗承两人无需行礼,直接入座;宗承看见许攸明显是一怔,许攸笑着说:“袁绍逃跑的时候放弃了我,我只能弃暗投明。”
“啊,好久不见。”宗承支吾了一声,转向刘辩说:“皇上,吕布将军说的是一些表面上的事,其实我是被陈纪邀请去的,找到陈纪的人是张鮍;张鮍是张邈的好友,听说张鮍把荀表的人头带给了张邈,算是替刘岱报了仇,张邈才同意起兵。”
刘辩顿时决定放弃张邈,这件事牵扯到荀家,刘辩怎么插手都会被指责;站在刘辩的立场,他是一定要维护荀家的利益的,即便是荀家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刘辩也只能大事化小。
但是宗承后面说的事,让刘辩一下子为难起来:“汉中王还派了一个人到许昌等地,是陈夔的儿子陈尧章,伪装成一个道人。”
陈忠皱起了眉头,看向宗承的眼神带着一种厌恶;陈忠是晓得宗承这个人的,向来是以心直口快出名,和陈家的关系一直不错,可是你宗承也不能一改换门庭,就把原先的人全部卖掉吧。陈纪的事好说,估计刘辩都不会在意,可是陈尧章的事就非同小可,一听就知道是青铜司的同行,现在被宗承泄露了行踪,恐怕过一会追杀的命令就传向各地。
陈忠不相信,宗承会看不出来其中的危害?原本或许可以顺理成章解决的事,现在成了一场危机;刘辩原本的如意算盘也落空了,这件事瞒不住,就必须把陈尧章抓住。好在刘辩清楚,宗承也不是故意让自己和陈家难堪,而是宗承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承担不了事后被发现的结果。
刘辩微笑起来:“陈忠,你作为朕的使者去沛县,向吕布等人宣读旨意;哪怕襄楷的事不是真的,只要吕布愿意平息战火,朕都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陈家也是一样,陈纪、陈群出来任职,陈尧章的事,交给青铜司吧。”
刘辩几次征辟陈纪父子都被拒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陈忠一听就懂了,刘辩是打算趁机重新洗牌,陈家要是想保住眼前的地位,母庸置疑,只有做出让步,改变原先对待刘辩的强硬态度,顺水推舟出来做官。
没有人比陈忠更加清楚,现在的陈家是什么情况,陈家一直在陈纪的主导下,认为刘辩最后会输,才会在这次决战中站出来;陈忠唯一担心的就是,万一,陈纪犯了犟脾气,那么岂不是自己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可要是换一个人去沛县,陈忠没有那个胆气,宗承的那个担忧并非是毫无理由,要是去的人玩一玩手段,吕布那个没有底线的家伙,兴许转眼就能把陈纪陈群卖掉。
陈忠只有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宗承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宗承知道,陈忠就算再不满,也不会有任何不明智的泄愤话,颍川陈家在道德方面的修养,就算是荀家、韩家也是稍逊一筹。
刘辩微微一笑说:“至于个人官职,我和孔融、徐庶商议一下;郗虑,你先安排宗承等人休息一下,等会赴宴。”
郗虑等人离开后,孔融笑呵呵的看着刘辩,笑道:“皇上,吕布已经战败投降,张邈的孤军在兖州已经名存实亡,不妨给吕布的规格高一点。”
“徐庶,你也这样认为吗?”
其实徐庶,也不介意给吕布什么好处,点头道:“确实有收拢人心的必要,只要实权不给吕布本人就行。”
徐庶的想法与刘辩差不多,刘辩站起来说:“准备诏书,我们边商量边写。”
诏书写完,徐庶等刘辩盖了印就去忙自己的了,孔融却没有急着离开,反而关心起刘辩的打算:“皇上是不是要准备太平道的事了?”
刘辩愣了愣,随即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怪我,怪我,一直自己在瞎琢磨,我打算在许昌建立一个太平观,犹如洛阳的白马寺。”
“皇上是打算以邺城为权贵之地,洛阳、许昌各自有所倾向?”孔融一点就透,刘辩连连点头道:“毕竟连我都不得不在很多地方让步,太平道就更要说了,我不想好事变成坏事。”
孔融无奈地摇头道:“皇上多虑了,没有人会反对,谁也不想成为几十万人想要撕碎的对象;你还是快点把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给我倒出来,好让我安安心,譬如你自己是不是打算成为什么神仙……”
孔融带着点调侃的意思,刘辩却不敢大意,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朕只想给负责太平观的黄龙士一些俸禄,朕又不是太平道的人,做什么神仙。”
“那我就放心了。”孔融沉声道:“皇上,有的时候,保持一层神秘感,可以让所有的人都心有顾忌;你恐怕也不想黄巾军的那些将领成为新的世族豪门,再度变成你不愿看见的样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当时张角手下有一半的人都是士族出身。”
刘辩愕然,随后有些迟疑问道:“孔大人,是真的?”